春柳的死并没有激起一点水花,许氏给了她老子娘几两银子,就轻而易举地打发了。许氏病好了起来,玉柒泷成了救许氏的功臣,府里的风向就像是突然变了一般,全都不再怠慢韩氏母女,偶有人再提起中邪一事,都被按了下去。
一篇仙师都说了,府里没有邪祟,还纠结个什么?
这件事真正是怎么回事,却是只有局中人清楚。
玉柒泷没有告诉韩氏她与许氏的对话,只欢欢喜喜地要她安安稳稳生活下去,韩氏很奇怪,却每每被玉柒泷撒泼打诨瞒混过关,她也没办法。
其实许氏糊涂了,玉柒泷可以抓住她的把柄,玉柒泷自身又何尝没有把柄,要依她以前的性子肯定没有商量的余地,直接将这件事摊开来,不闹个天翻地覆不肯罢休。
可现在她肯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不过只是想给韩氏一个安稳的生活而已,她就像只表面温顺的猫,在自己的领地里温柔娇俏,可一旦有敌人触及自己的领地就会立马炸毛。
陪着阿若在府里玩了几天,阿若一直对春柳的死耿耿于怀,一直道歉说自己不该走的云云。
可每每说到这里都会被一篇一个爆栗打断:“傻小子!你留那儿干嘛!要是救不了她,要么把自己搭进去,要么这屎盆子就得扣你脑袋上!”
每每一说完这句话,一篇都会看似无意地瞟玉柒泷一眼。
玉柒泷假装看不见,继续安慰阿若。
一篇的意思她当然清楚,她承认她要阿若留在那里确实是有私心,其实不管春柳死不死,她都能把这件事搞定,或者说春柳死了还要更容易一些。
只是她却不愿意春柳死,所以将阿若放在那里,奢望他能抓住凶手,这样完全就可以一举两得。
将春柳置于危险之地的是她,想要阿若去救人的也是她。
她还真是……人渣啊。
可是事情还没有结束,许氏的承诺,她的威胁,这两者的保质期究竟有多久,她不清楚,所以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找一个能彻底保护韩氏的方法。
阿若又在府里待了两天,就被急燎燎的一篇拖着要走,就算他再不愿意,可无奈一篇屡屡以行侠仗义来威逼利诱,十分为难。
玉柒泷倒是很放心,大手一挥就给阿若送行。一篇这人虽说一看就很不靠谱,但确实聪明,且对阿若不错,有这样的老狐狸在阿若身边,她也不担心了。
一大早,一篇就迫不及待地带着阿若出了玉府,站在大门口,只有玉柒泷一个人给他们送行。
阿若万分不舍地拉着玉柒泷的衣袖,眼角通红,就差要流泪了:“阿姐你,自己一定要小心。你身上的幻蛊我拿到引子就回来替你破。”
玉柒泷笑着揉了揉他的头,眼前的小子已经换上了一身正常的衣服,深蓝长袍,雪白内衬,长袍上依旧绣着那奇怪的黑色花纹,一头长发披散,用一根蓝色发带捆住一缕,腰间挂着银饰,右耳坠着银坠。这些日子应该过得有些艰苦,原本圆圆的脸上竟有了些棱角,成了个翩翩美少年。
“傻子,都叫你换身中原的衣服了。”玉柒泷敲了敲阿若的脑门儿。
阿若还没说话,早已不耐烦的一篇立马接道:“这样的衣服在中原也是有的,只是你孤陋寡闻罢了。”
玉柒泷想了想初见他时的情景,眼前的装扮虽说与那时相近,却也有很大不同,不显过于突兀。
被一篇堵了,玉柒泷却不恼,笑嘻嘻地又摸了摸阿若的头:“幻蛊的事不急,慢慢来。世间还有很多需要你拯救的人,要加油。”
阿若重重点了点头,一脸正经:“嗯!我阿爹说了,大丈夫当行天下路,我一定会跟着师父好好学的!”
玉柒泷失笑,怎么哪里都有他阿爹。
“好了好了,走了走了。”
一篇拉过阿若就不耐烦地往门外走,满肚子的气,想他当初来的时候,上上下下都来迎接,如今要走了,不但钱没捞到,还冷冷清清,只有那个假心假意的丫头来送。
又扯了扯不住往后看,走得不情不愿的阿若,他火更大了,这小子怎么这么傻!都要给人卖了还当她是亲阿姐呢!
一篇觉得自己作为师父,教会阿若一些人情事故也是必要的事,拉着他走到看不见玉府的地方后,沉下脸道:“你是不是觉得你阿姐很聪明?”
阿若被这一句问得有些猝不及防,脱口而出:“对啊。”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什么你阿姐要绕一个大圈子,要你塞给我锦囊以那种方式来解围,以及非要装模作样在半夜才叫醒春柳吗?”
听到春柳,阿若又颓废地低下了头。
一篇鼻子哼哼一声,继续道:“故弄玄虚罢了。傻小子,你记住,慧极近妖,特别是若是连人心都能揣度算计,那离妖就真的不远了。”
他今日洗干净了脸上的油彩,又换上了正常的一席青衫,虽已然四十来岁,一张脸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逸,如今这样的模样,倒是和那些固执的牛鼻子老道很像,也不知他修的到底是什么道。
阿若有些不懂,不过想到一篇告诉过他妖和鬼一样都是害人的,当即反驳:“我阿姐不是妖,我阿姐很好的。”
一篇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阿若,从怀里掏出一枚竹简,扔到她怀中:“你自己看,这是为师替她卜的卦,虽然没有生辰八字,不过也差不离了。命带不详,大凶之兆!且命似飞蛾,无休无终!你以后离她远点!”
阿若一听,急了,一篇的卜卦手段他是清楚的,轻易不卜,卜则一定中!当即扯着一篇的衣袖:“师父可有破解之法?!”
“有啊。只要她一辈子不出玉府的门,此局即可破。”
“那咱们快回去告诉她!”
一篇一把扯住傻小子,“此乃天意,亦是人为!她算计太多,其心不正,安知不是天谴!岂是你可以左右的!”
阿若愣在原地,他生在南疆,长在南疆,其实对于中原的道术天命根本不懂,所有的了解只是来源于一篇,而一篇从收他为徒的第一天起就一直在给他强调违逆天命必遭天谴的话,他其实特别害怕的。可是如今想到玉柒泷,他阿姐可能会受伤,一股气突然冲了上来,不行!他一定得救她!
打定主意,阿若直接往前方走去。
本来一篇已经做好了在阿若要回玉府时一把把他拉回来的准备,此时看他直接往前走,倒是有些懵,也忙跟了上去:“喂!你要去哪儿?”
“悦来客栈。”阿若脚步不停。
“去那儿干嘛?”
“找人。”
玉府正院中。
春天已至,院中梨花白灿灿一片,清丽绚目,清净雅致。
玉思鹤坐在窗边,看着窗外随风飘散的雪白花瓣,浮想联翩。他还穿着官服,显然是刚刚下朝就赶过来了。
许氏裹着烟水缎的大披风坐在另一边,她今日脸色好了很多,可整个人还是瘦得吓人,颔骨凸起。
良久,玉思鹤长长叹了一声气,道:“如今大局为重,太太你……先暂时安分一些吧。”
许氏冷笑一声:“可那日韩青荇来对那贱人根本就不亲近,可见韩家对她却有嫌隙,我做这样的事,老爷你不是也是默许了的么。”
玉思鹤不知该说什么,眉头越皱越紧,他想帮太子拉拢韩家,见韩家对韩氏不好,也就随许氏去闹了,可是……
“可是你不该这么作践你自己的身子。”
许氏一愣,将头往斗篷里埋了埋,不再说话。
玉思鹤揽过许氏,怀中的手几乎瘦得只剩了一把骨头,哪里还有年轻时半点温柔可爱的模样,他心疼地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愧疚与爱恋交织在心中,如蚀骨的虫蚁将一颗心啃得面目全非,他一生自问聪明,却唯独糊涂过一次,可就是这一次,将他一辈子都置于无法跳出的深渊之中。
似乎是压抑太过,玉思鹤的声音有些嘶哑:“即使她回来了,可现在你已经是玉夫人了,你还有玄儿,泯儿,你还是这府里唯一的女主人,琪儿,不要拿自己的身体撒气。”
听到年轻时爱人之间的爱称,许氏却是一点也没有高兴,反而一下从玉思鹤怀里挣脱出来,也不知是被哪句话刺激到了,几乎是尖叫一般得哭诉:“那我的溱儿呢!我的溱儿怎么办!凭什么,凭什么!”
玉思鹤看着眼前恍如疯妇的女人,一把抱住她想要她冷静下来。
这却恰恰刺激到了许氏,她叫得更加尖利,几乎就要手脚并用地挣脱开。
锦绣听到动静忙冲了进来,一面和锦缎一起压住疯了一般的许氏,一面对玉思鹤道:“老爷您快走,这里有我们呢!”
玉思鹤看着一张脸几乎要扭曲到变形的许氏,满脸痛心,吩咐两个丫头照顾好许氏后,迈出门去。
一朵梨花恰巧飘到他眼前,玉思鹤目光变得悠远,当年梨花树下笑得温柔的女孩似乎还站在眼前,带着两个小酒窝亲切地唤着他。
唇角还未勾起,耳边就又传来尖利恶毒的叫喊,眼前的一切瞬间消失,他沉下眼睑,快步走出了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