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日光格外的温和,借着柔和的光线,温声晚开始一卷一卷地看宋开阳托付给白月光带走的画。
“这……是什么呀?”小昙指着温声晚手里摊开的画卷,含混不清地问道。
“是树。”温声晚轻轻放低了画卷,好让小昙能够看得更真切,他温声道。“我们经常可以看到的,有的长得好高好大的,有的又矮又小。”
小昙了然地咧嘴笑了,“嗯……猪!”
“不是的。”温声晚轻轻地摇了摇头,耐心地给她解释。“猪是会动会走的,小小的一只。”
小昙茫然地听着温声晚的话,扑闪着大眼睛,又指着画卷问道。“那……这是……什么呀?”
温声晚似是第一遍被问般,他温柔地揽过小昙,缓缓道。“是树,我们经常可以见到的。”
听到这里,一旁的白月光终于忍不住一声嗤笑。“我记得你之前不是这样的,什么时候你的脾气变得这么好了?”
温声晚没有回答他,也没有抬头。他盯着小昙,墨般漆黑的眼睛微微弯出弧度。“有些树会开出你喜欢的花来。”
白月光歪头看他,温声晚这副神情在他眼里同小时候那个如剑气一般冷冽的人一点也不像了。不知道温声晚这些年经历了什么,虽然执拗古板的性子没怎么变,却温和了太多。相比之下,他微微抬手,看了看自己枯瘦的青白色的腕子,自嘲地一笑。
“猪……?”
小昙忽地伸手向前一指,咯咯地笑了起来。
白月光正在思索事情,抬眼却看到温声晚扶着笑得天真灿烂的小昙看向自己,温声晚眼里暖暖的笑意依然没有褪去。
白月光看着这一大一小,思衬着温声晚生得好看,还是个会照顾人的,怕是便宜了哪家姑娘了。转念一想,小昙生得也是玲珑可爱,估计她娘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估计温声晚性子变得这么好也是因为那姑娘吧……
想到这里,白月光死死地盯着温声晚微微上扬的嘴角,想着反正这个人魂魄都是自己的,人是谁的又……
不行,白月光忽然心里莫名地不爽。
“猪!”小昙又清脆地喊了一声,这次字正腔圆的,彻底打断了白月光的胡思乱想。
这旁温声晚已经完完全全地笑了出来,他把画卷收在了一边,较有兴致地看着白月光的反应。
“你骂我?”白月光一方面还在不爽,另一方面被温声晚笑得有些慌乱,声音陡然变凶。
小昙愣了愣,缩进了温声晚怀里开始吸鼻子。
看着她委屈的小脸,白月光忽然就凶不起来了,他暗自叹了口气,心道自己暗里也是二十好几的人,怎么就跟一个傻孩子置起气了呢。
温声晚轻轻地抱起了小昙,语气里隐隐还掺着几分笑意。“她不是故意的,她少爽灵,总容易弄混东西。”
白月光别过头,“你也知道啊,她魂魄不全,你就算教她一万遍她也记不住的。”
像是专门与他作对一般,小昙从温声晚的怀抱里冒出了头,泪眼朦胧地歪头道。“凶……猪?”
“……”白月光无可奈何,三下五除二地把温声晚摊在桌上的始作俑者——那幅雪落庭树卷了起来。“怎么还不到朱安青住的地方,这些劳什子破画带着真麻烦。”
“已走了大半的路程了,松县大概明日就能到。”温声晚第一次看他吃瘪,觉得甚是有趣,但顾及着他的自尊还是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就不该答应宋开阳……!”收拾好了画,白月光自言自语道。“算了算了,死都死了,迷星草都给他用了,也不差……”
“不生气!”忽地,白月光膝盖被轻轻地撞了一下,他低头,小昙像只圆滚滚的丸子一样地抱住了他的大腿。“我喜欢你,我们不生气好不好?”
白月光看着她眨巴着大眼睛,哭笑不得。这一家子还真像,面前的小傻蛋也好,温正直也罢……都让人没办法拒绝。即便他自己清楚地知道自己与他们根本不是一路的人,却还是好像贪眷着什么一样。
真可惜。
白月光缓缓弯下腰,小昙以为他要抱自己,一下子咧开了嘴,短短的小胳膊伸得开开的。
白月光只是轻轻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就转身走了。
太好的东西他总是留不住,他知道,所以一开始就别拥有了吧。
“……”
身后的温声晚看着白月光瘦削的背影,有些动容,随即便陷入了沉思。
松县的雨天有些特别,风大得很,仿佛雨丝只是掺杂其中的附属品一般。
朱安青撑着伞,拎着药箱走了一路有些微喘,他身子本就羸弱,掀天的风让他更是吃不消。他名字浓墨重彩的,却生得雅致素净。白褂青衣,外罩被雨微微打湿,才透了几分鲜活的碧色。
他在一处破旧的宅子前停下了,只轻扣了两下门,便立在一旁等着了。
宅子里隐隐传来老人的咳嗽声,渐渐由远及近。“……哪位啊?”
“风大,何老伯慢着些。”朱安青道,“是我。”
又等了会,门吱呀地开了。“诶呀朱大夫……”何老伯颤巍巍地推开门,忙不迭地把朱安青往宅子里引。“今日这么大的雨,朱老爷都派人传过话说您不来了。”
“我还是放心不下,大娘快好了,若是复发了又要受好些日子的罪。”随何老伯进了门,朱安青收了伞,将其立在了门侧。
“但您如果病了……老爷和夫人又要担心了……”何老伯叹了口气,撩开了帘子朝里喊。“老婆子,朱大夫来了。”
“不碍事的,我也病了很多年,知道求医的不易。”朱安青舒了一个宽心的笑,侧身进了内间给老妇人诊脉。
不一会,何老伯也进来了。“朱大夫,这个给您暖暖手……”他小心翼翼地端着个碗,看到朱安青在诊脉,立刻在一旁等着不作声了。
朱安青仔细地诊了好一会,轻轻蹙起了眉头,“来这一趟是对了。”他收了手,打开药箱,从中拣起个有拳头大的瓷瓶,拨开塞子嗅了嗅才放到了桌面上。
旁边的何老伯本想向前递碗,见此又讪讪地停下了。
“这是近期的药了,知道你们不方便去抓药,我就直接配好了。”朱安青一连取了好几个瓶子后,才顾得将黏在额头上湿漉漉的头发拨开。
“……这……怎么好意思啊!”何老伯彻底涨红了脸,端着碗的手都有些颤抖。
“少爷——”正待这时,门外忽然有人声。“我就知道你在这里——我看见你的伞了!”
朱安青状似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略有疲乏地应了一声。“研墨,我在这里。”何家老宅本就不大,加之来人也是对这里比较熟悉,他这旁起身与何老伯告别的时候,那边喊话的人已经跑进院子里来了。
“少爷啊!府里来人了,说是要找你!”研墨不过十六七岁,莽莽撞撞的,寻声冲进帘里,带了一片的湿气。“夫人就发现你私自出来了,正准备派人找你呢!”
“冒冒失失的,你一身水气先在帘外等着。”朱安青无奈地摇头,理好药箱后,发现何老伯正一脸愧疚地望着自己。“没事的。”他朝后者点点头,接过了何老伯手里的碗一饮而尽。“暖多了,谢谢何老伯。”
“诶朱大夫那是……”何老伯吃惊的档口,朱安青已经放下碗随小童出房间了。
出来的时候雨势小了一些,研墨一边仔细着朱安青的药箱,一旁抱怨道。“少爷免费出诊已经够……还要给他们带药……”
“你看到我出门前……从何老伯手里接过的那个碗了吗……”朱安青撑伞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到了呀。”研墨嘟囔着,“那又怎样啦……”
“那里面装的不是水,是茶。”朱安青叹了口气,“老伯一开始端出来也不是让我喝的,是让我暖手。”
朱安青走得更慢了。“出身不能选择,而何老伯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了最大的回报,我也当如此。”
研墨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行了一炷香,朱安青的话才又轻飘飘地落到了研墨的耳边。“有人辛苦一辈子,也不过是为了能吃饱穿暖。”不远处朱府傲然地立在将歇的雨幕中,他望着那明艳的红漆青瓦轻轻道:“我生来便衣食无忧,已是万幸,若是不做些什么,这一生才真是庸碌而过。”
望着朱安青的背影,研墨似懂非懂,却小心翼翼地把药箱护得更紧了。
白月光打量着朱府不俗的布局,正厅两排形态各异却万分和谐的琉璃灯傍晚被侍女特地点亮,映得装茶果点心的小碟子都闪着金汪汪的光。他挑挑眉,衔了颗蜜饯抛到嘴里。
白月光又看了看坐在身边的温声晚,后者看照着熟睡的小昙,还是神色淡淡的,有了倦色就抬了茶盏浅呷一口。他不由自主地凑了过去,小声道。“你猜这个朱安青是不是个纨绔?”
温声晚看着他透亮的双眸轻轻道。“未必。”
白月光被盯得不自在,屁股挨回了自己的凳子,等了半天也不见温声晚有别的话,又忍不住抬了起来。“那我们来打个赌?”
温声晚放下了茶盏,笑道。“好啊。”
“那……我输了,就每天晚上哄小昙睡觉,你输了……”白月光眼珠骨碌碌地转了一圈,“就给我买身新衣裳!料子要最上乘的!”
闻言,温声晚看了看白月光身上那身半新不旧的白袍。“你好像……长高点了。”
“废话!小爷以前比你还……”白月光看了看温声晚修长的腿,心虚地改口。“也没差多少!”
温声晚眼底又有了微微笑意。“那你喜欢什么颜色?”
“我喜……”白月光得意洋洋,察觉到了什么又忽然改口。“……你还没输呢!”
朱安青在刚刚淋雨的时候没什么感觉,进了家门后反倒身上开始冒起了寒意,连灌了一大碗热气腾腾姜汤都没什么作用。他坚持着换上好干爽的衣物,面颊却都有些发烫了。
“研墨。”他有些头晕,唤道。“……娘可有说是什么人来找我?”
“是您的朋友,好像是宋公子,还带了好几卷画来!”研墨扶了一把,有些担忧。他们少爷哪里都好,就是这身子实在是令人担忧,自小就体弱多病的。后来少爷阴差阳错地想要学医,夫人也没阻拦,想着学好了没准能先把自己的身子先调理调理。
可谁知他看的病人一茬接一茬,三天两头不管刮风下雨都往外跑,夫人拦着他就偷偷出门,可把一家子给担心坏了。也应该是好心有好报吧,这几年无论少爷的身子好了很多,即便是有个什么大病小病,最后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很快都好了。
“是宋兄啊……”朱安青舒了一口气,“那我先去洗个热水澡吧……”
“那……我给您准备着……”研墨搀着朱安青回了房。
二人都没有注意到,一抹朱红色的光点也悄悄地跟着他们进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