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一过,拂过观朝阁白纱的风终于带了几丝温度。
白月光坐在床边,双指轻轻抵上小昙额头,分出来的一股神识轻车熟路地流窜在小昙的四肢百骸中。
人生来有三魂七魄,其三魂为主。一魂名为胎光,是从母体带来的,主寿数。二为爽灵,源于五行之变,是修行的根源,主灵智。三为幽精,乃阴气所化,主情欲。七魄为辅,存于物质,随喜怒嗔痴附为肉体。
小昙身体健全且有喜怒哀乐,白月光猜测她应该是少了爽灵一魂。
一、二……他双眼微闭,心中默数,指尖忽地一阵温暖。
白月光一阵惊异,寻常人体若是察觉到有外来神识侵入,再为自愿也会自然而然地不安波动。小昙的魂魄不仅一点都不焦虑,而且还暖融融地追逐着白月光的神识,就好像多年未见的玩伴一样,情形十分诡异。
白月光也从未见过,他皱着眉,探寻完便立刻召回了神识。
小昙的体内的的确确只找到完整两魂。不过有一点很是奇怪,小昙所缺的爽灵一魂并非全失,在她的躯壳仍然可以感应到几缕残存的游丝,突然不见的剩余部分简直就像是硬生生地被外力所撕走的。
“如何?”温声晚和风唤朝本来立于院中,见他收了手,一前一后地回了阁内。
“她缺的一魂为爽灵。”为了探寻顺利,白月光特意挑了小昙午睡的时候进行。白月光给小昙掖了掖被脚,她睡得不老实,呜噜呜噜地侧身抱住了白月光的手。小家伙的头发已经被自己滚得乱七八糟,小鼻子一吸一吸地打着轻酣。
白月光没有立刻抽回手,或许是魂魄刚刚相融过,他看着小昙睡得红红的小脸,神情不经意间变得温和起来。“找个补给她她就不傻了。”
温声晚眉头微动,低声道。“要怎么找?”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不是说随便拉个人强抢,强行分离魂魄,用在身上反噬可是很大的。”白月光一声嗤笑,温声晚还真是从皮相到骨子里的正直,他解释道。“我是说,找个将死之人说说情,许他个好来生让他把爽灵让给小家伙用用。”
“说情?”温声晚稍松的眉头又蹙了起来。“你当真能许给它一个好来生?”
“不能。”白月光对他挑挑眉。“骗骗它咯。”
“……一定要人魂补人魂吗?”站在一旁的风唤朝看着白月光腰间的袋子沉吟道。“可以用精魄试试吗?”
袋里突然一声嗷呜。
“当然不行。”白月光安抚一般地拍拍袋子。“你见过妖为了修炼吃人,见过人吃妖有好下场的吗?乱给小家伙补,只怕她命都没了。”
“活的人魂可比鬼怪精魄金贵得多,坤天袋都没法装。”他嘻嘻一笑,戏谑地看着风唤朝。“魂门卜门虽不同门但毕竟还属一派,你们卜门不行啊。”
风唤朝无奈地摇摇头。“我离派太久,记不太清得魂门之事。”
“罢了,首先得找到盛存人魂的器物。本来那只烛在对于小家伙而言简直天时地利……”白月光低头沉思。
“夺烛之人出招颇为毒辣,我一时也看不出这究竟是哪家路数……”温声晚叹气,无奈摇头。若不是当时自己手里的“垂悬”剑气死死将他心脉护住,恐怕就命丧黄泉了。
“他刻意隐瞒,你自然看不出。不然你我二人也没法轻易逃出生天。”白月光轻笑。“不过既然这样,实力又如此不俗,他定然身份非同小可。”
白月光锁紧了眉头,转头对风唤朝道。“现在唯一剩的线索便只剩这枚烛了,我那时看你的回忆,好像是从开阳游商那里买到的?”
“嗯……”风唤朝低语。
白月光这六来都疲于逃命,其余的事关心得并不多。他只记得这位开阳游商是做生意的,不过异就异在他天生阴阳眼,生意不只和人做,几年下来手上的宝贝无数,名气也越来越大。
常人生得阴阳眼早就吓得求仙问道去了,他不仅不入任何修仙门派,反倒从中做起了生意。胆大不说,也算是个奇人了。
“你不是欠我几卦么?”白月光抬眼,“就帮我算开阳游商现在在哪儿,烛在哪里,以及此行是否有获吧。”
风唤朝点头。“因为不知道开阳游商的生辰八字,所以只根据姓名卜算结果可能会有一些偏差……”他拿出卦盘暗暗凝了神,默念着开阳二字。
“宋开阳,有人找你。”
葡城最大的一家青楼百鸟楼里,青年在灯火通明的雅间里睡得四仰八叉,滚着繁复金边的领口被他口水晕了一圈又一圈。他长相清秀斯文,一头蓬松的乱发,睡相差到了极致,一身不菲的锦衣被他蹂躏得皱皱巴巴。
即便是睡得再怎么无法无天,青年始终没有滚到床里面,睡梦中也有意识地只在床铺外侧兴风作浪,好像害怕压到睡在里面的人一般。
事实上里面也并没有什么人,只有一把古琴端端地躺在锦被之上,琴身偏棕,尾部余一段焦黑,通体泛着温润,弦丝根根剔透,显然非凡品。
“宋开阳,你醒醒。”声音见他不醒,有点微怒。
宋开阳翻身朝外,鼾声也转了个圈。
“宋开阳!”声音的主人这次是真的火了。一阵诡异的阴风袭来,床边灯盏里所有的蜡烛倏地灭掉。
宋开阳全然不知危险已经逼近,依旧鼻息如雷,里侧床铺忽地传来琮琤几声,一道黑影缓缓从他身后冒了出来。
黑影兀地朝他吹了口十足的阴气,然后马上飘出去老远,躲在屏风之后。宋开阳胸口的宝物护心镜突然光芒大涨,他烫得嗷的一声,从床上猛地蹦起。“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又黑了!”
“无虞!快来救我!”宋开阳惊慌失措,豁然一把将腰带抽出,带子在空中嗖的一声划出弧线,其间花纹是怪异的殷红点点,细辩竟皆是用朱砂写各种符咒。“又是何方妖怪我可不怕你我兜里有一堆宝贝不怕死的你就来!”
待他极为夸张地一番表演后,黑影从屏风后悠哉地飘了出来,脸上看好戏的浅笑还没有褪去。
这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皮肤像古玉一般呈现出病态的白,黑发如云缎垂于身后,一黑一白对比很是鲜明。更鲜明的是他的五官,竟是如女子一般的精致漂亮,若不是他自脚踝以下的部分皆为青烟,月色入室,美人在前,倒真的是一副美好光景。
“啊啊啊啊啊啊姜无虞你吓死老子了啊啊!”笑声未落,宋开阳抓起身边的枕头被褥就开始朝姜无虞扔。
“你这不是没死吗。”忙着看宋开阳的口型,姜无虞也来不及躲闪,枕头和细软就这样轻轻巧巧地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虽然没有什么实际的疼痛,但他还是扭扭身子象征性地躲了躲。
姜无虞有点讨厌这种被穿过去的感觉,这总会让他想到死亡。虽然他自己本身就是死的一种体现形式,但他觉得只要自己存在着就离死这个字远远的。
“宋老板,你和小珠翠没事吧。”门外老鸨轻轻拍门,显然是宋开阳刚才的叫声过于骇人了。
“没事没事,刚才被噩梦魇着了!”宋开阳停了手,心虚地看了几眼远处趴在桌子前面睡得昏沉的小珠翠。
直到老鸨的声音远了,宋开阳才松了口气。“怎么了又,大半夜的你熄什么灯?”
“有人找你。”姜无虞辨明了他说的话,双手抱肩,一脸无辜。
宋开阳把带子系回腰间,没好气地问。“人呢?”
“没了。”姜无虞说得理直气壮,一点都不愧疚。
“姜无虞你就是在耍我!”宋开阳从怀里气呼呼地摸出个火折子点亮,姜无虞朝屏风后面飘了飘。
“我没耍你啊。刚才就是有股神识叫着你的名字探了过来,都快到房里了,不知为什么停了下来。”姜无虞被光照到的地方虚幻得近乎透明,他也并不在意。“谁叫你睡得那么死。”
“我靠,怎么这么吓人,这些鬼以后来找我的时候能不能注意一下现身方式……”宋开阳把火折子举着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之后小心翼翼地下了床。
“不管不管困死了。人事鬼事都天亮了再说……”宋开阳打了个呵欠,蹭到床边灯盏前又停了下来。“我要点灯了。”
姜无虞是听不见声音的,宋开阳见他无动于衷,挥了挥手引回他的注意力,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极其缓慢地重复了一遍。“你赶紧藏回古琴里去,我要点灯了。”
“知道了知道了。”姜无虞这才懒洋洋地飘回床上。
“那我开始数了!”宋开阳把火折子对准烛心,然后闭紧了眼睛。“三、二、一——”
姜无虞应声消失,室内又一片通明。
宋开阳舒了一口气,吹了火折子上床。他对着古琴,轻轻画了几下,合眼睡觉。“明天见。”
良久,待宋开阳呼吸声均匀后,里侧才闷闷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