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光到晓穿朱户之琉璃梦碎》第6章 去温柔巷的人
晚上
太阳终于下山了,带走了不少暑气,阵阵海风吹来还有些许凉意。
星光璀璨,灯火如昼
繁华的西长街上人声鼎沸,一夜鱼龙,好像各色生意都喜欢在晚上开张。
陈婉婥硬拉上绮月和听竹到西长街上闲逛,抬眼望去只见人头攒动,路旁的小商小贩早已挤得水泄不通。
“陈小姐,咱们出门没跟老爷讲,我看这里人太多了,怕是不安全,咱们还是回去吧。”听竹有些害怕说道。
“他们连晚饭都没吃就出门了,还不肯带上我,肯定是背着我去好玩的地方。咱们来都来了干嘛还回去啊。再说回去能干嘛,睡觉吗?”陈婉婥左右胳膊各挎着二人使劲儿拽着往前面走。
听竹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却又没办法,绮月倒是很久没出门,最后一次逛西长街的夜市还是她十三四岁时陪二少爷来的。
那时候,虽然都不爱讲话却也是心照不宣的,绮月知道龚绍汪要是来逛西长街那就只会去一个地方。
抬眼一望,绮月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墨香斋”的门口,那是她常陪二少爷去买文房四宝的铺子,最有名的狼毫笔经常被抢售一空,绍汪还曾因为没有买到心仪的毛笔而废寝忘食,给绮月印象最为深刻。
墨香斋
萦绕着丁香味儿的长香插在有点年岁的香炉里,袅袅腾腾。
铺面不大,却是狭长似甬道,一切看起来都没什么变化,犹如当年一样,自二少爷独自去永城上中学以后绮月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了。
柜台后面的掌柜看起来还是老模样,他鼻梁上依旧架着那副铜色的圆镜子,留着山羊胡,就像当年私塾里的先生一般模样。
“姑娘看什么?”掌柜的热情的问道。
“我想要一支鹿狼毫,要紫竹管的。”绮月熟练地说道。
“姑娘许是好久没来了,紫竹管的已经好久没人买过了,现在都喜欢用‘湘妃管’的了。”老板说着就拿出了一个长条锦盒,里面攥着一支湘妃竹管的鹿狼毫。
“姑娘自用还是送人啊?”
“送人吧。”绮月说的不是很确定,她似乎也不确定是否自己需要买管笔。
“姑娘仔细看看吧,比紫竹的还漂亮些,‘湘妃竹’姑娘听说过吗?”
“舜客死九嶷山,娥皇玉英撼竹而哭,泪尽潇湘,血滴落成竹斑。这是大家耳熟能详的故事啊。”绮月答道。
“姑娘是送给意中人的吧,这就最合适不过得了。”
“这哪里合适了?这至少也是个爱情悲剧吧?”绮月惊奇道,又连忙解释道:“何况我也不是送给‘意中人’的。”
“湘妃竹竹子不但产量少,而且一根竹子的花纹也全然不同,这世间很难找到两只完全相同的花皮,所以这笔是独一无二的,不会有一模一样的笔。俗话还说‘物以稀为贵’,‘意中人’也是如此,姑娘送他‘世间唯一’岂不是好事一桩。”
“那一管笔要多少钱啊?”
老板笑着,右手手指比了一个“一”。一旁的听竹吃了一惊,一支笔就要一块大洋,自己在龚家的月供才不过一元钱。
“太贵了,好是好可是我买不起。”
听竹小声对绮月说道:“我身上倒是有些钱可以先借给你用,下月领了月例再还我便是。”
绮月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了,我没有月例。”
听竹又是吃了一惊,想着自己努力挣钱就是为了给母亲治病,还能逃脱烟鬼父亲的纠缠,向往“自由”的她恨不得每日多攒些银两带着母亲脱离苦海。
夫人身边的大红人,备受疼爱的绮月姑娘,竟然分文无有,连月供都没有,难怪她平日里节省惯了,就连胭脂水粉都很少涂抹,一来二去也不过那几件衣衫还都是夫人的边角料做的。
贫苦出身的孩子,都希望能得到富贵家夫人的垂爱,可是与自由而言呢?没有经济上的自由,终究成了她不能离开龚家的把柄。
西长街的路上灯火通明,平日里在龚家清净惯了,走到喧阗的闹市还真有些不习惯。
“秋姑姑说夫人教姑娘琴棋书画,我们很是羡慕,原以为姑娘总会比我们这些人好过些。”听竹小声道。
“大家都是一样的,同在夫人屋里当差,有什么好不好的。”绮月说道。
“姑娘没有月例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啊?”听竹好奇道。
“我有些小钱,都是夫人平日里打赏的所以还能过得去。”绮月一直把听竹当做自己人,所以对她知无不言。
“姑娘果然辛苦了。”听竹对绮月萌生怜悯道。
“没有你想的那么惨,我自小长在龚家,吃喝用度全是龚家所供给,夫人不给我银钱怕是生疏了关系。反正不用饿肚子,怕什么。”绮月强颜欢笑道。
“夫人是怕你走了吧。”听竹的一句话,让绮月楞了一下,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若是走,能去哪里呀?天大地大的,何处有我的容身之所?”绮月苦笑道。
“姑娘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离开龚家吗?”听竹问道。
绮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曾见过几个姑姑的卖身契到期了便辞别龚家回乡嫁人,那时夫人说“再见”就是“再也不见”的意思。
少时,绮月曾害怕自己也有那么一天,与夫人“再见”的一天。
“你们在这儿啊,可让我好找。”娇玫瑰的声音打断了绮月的思绪。
黄玫瑰小姐急匆匆跑了过来,她的手臂自然而然的搭在了绮月和听竹的身上,气喘吁吁道:“刚刚太壮观了,前面有个舞龙的,那个人还会喷火呢,当真是有趣极了。”
绮月上下打量了陈婉婥,关切道:“陈小姐没受伤就好。”
“那倒是没有,那边有卖陶人的,我看设计还挺新颖的,咱们去看看吧。”还没等二人同意,陈婉婥就拐着二人奔去卖陶人的摊子了。
··· ···
花间歌坊,幽馥迷香
棱户珠帘,翠金灼目
西长街上最温香的巷子,可谓宝马雕车香满路。有钱人走进来总是觉得不虚此行,若是能有机会便可暮暮长宿,夜夜温存。没钱的人也是爱来这里逍遥,毕竟只要来了就都是“大爷”。
琵琶声声,侬音软语,
一曲悠扬,魂牵梦萦
按管调弦之音不绝于耳,歌女的巧笑嘻乐更是遍布了这柳陌花衢。
绮月一时误入这迷人深处,醉里的红尘一景让她浑然不知自己所在何处?
想必这里就是世间的喧闹与繁华。
阁楼上结的彩绸花球飘飘摇摇,垂落下来正好打在绮月头顶,她猛地一转身却不偏不倚的躺进了龚绍淳的怀里。
龚绍淳,他怎么会及时出现在这里?
龚绍淳紧实的胸膛正紧紧贴住了绮月的后背,绮月回头望去只见他一脸写满了意外却还带了几分得意。
而惊恐有余的绮月更多的是错愕与羞耻,绮月马上从他的怀抱里跳离出来,与“救命恩人”保持着两米开外的距离,好似他们是不认识的陌生人一般。
龚绍淳笑着看着绮月,见她心慌意乱的样子很是可爱,又很好奇她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绍淳一身酒气,涨红的脸倒是像极了门前贴的关公像,他说道:“见了我和老鼠见了猫一样,我有这么可怕吗?”
绮月面露尴尬,只道:“刚刚多谢大少爷相救。”
绍淳不怀好意的笑了笑,紧接着说道:“你怎么会在这儿,跟踪我?”
绮月一听他这么倒打一耙,正急切地想辩白,却又被龚绍淳抢先说道:“姑娘不是应该老实的在家里待着吗?”
“我是···” 绮月刚想解释。
“你该不会又是好奇吧,为什么你总是好奇这种地方,来这里不怕别人误会吗?”龚绍淳一脸坏笑道。
“那大少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绮月被他逼得没好气的说道。
绍淳凑到绮月的耳边小声道:“这里是温柔巷,我出现在这里很奇怪吗?倒是你我才好奇。” 绮月能闻到他身上的酒糟味儿,猜想他定是来这儿喝花酒了。
绮月被他说的耳根发痒,心中暗想:“大少爷一早时还很客气收敛,中午还义气帮我收拾残局,到了晚上便原形毕露轻浮浪荡了,想来早些时候都是他佯装的,如今这副嘴脸才是他本来的模样。”
“绮月惶恐,请大少爷自重。”绮月严肃道,她的眼睛不敢瞥去看龚绍淳,生怕沦陷在他深邃的眼波里。
“哈哈,跟姑娘开玩笑的,夫人和绍汪都不和姑娘开玩笑的吗?”龚绍淳笑了,他咧开嘴笑的时候像个小孩子。
“大少爷的玩笑还真多。”绮月想起四人一同乘车的情景,便冷冷道。
“我请姑娘喝一杯吧。”
“不必了。”
“姑娘好是冷绝,我的心都快被你冻住了。”
绮月嘴角一斜,满是不屑。这些话,不知道他跟多少姑娘说过。
“就是几杯薄酒,不会让你醉的。”说着,龚绍淳就直径走向绮月,似要扶她的肩膀。
绮月吓的连忙转身,龚绍淳失去平衡险些摔倒。
“烟花之地,藏污纳垢之所,还请大少爷保重。”绮月硬朗道。
“我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没别的意思。”
“绮月不善言辞,大少爷还是另请高明吧。”
“罢了,你脸都红了,我让司机送你回家吧。”龚绍淳一改戏谑模样突然正经了起来。
“不必劳烦了,我同陈小姐一道出门,自然要和她一起回家。”绮月不假思索的拒绝了。
绮月不仅脸红,还一直红到了耳根。
“你和陈婉婥?”龚绍淳一听到绮月竟然和“情敌”在一起逛街,心里着实感到不解。
忽而又道:“我有个问题很想问你?”
“大少爷客气了,只管吩咐便是。还请大少爷有话快点说,我怕陈小姐等着急了。”
龚绍淳今天下午就很想问绮月,家里人都知道她明明和龚绍汪关系匪浅为何还愿意促成陈婉婥的心思?明明跟龚绍汪亲近为何有意将那锦缎让给自己?只是话到了嘴边,他却憋了回去。
“算了,就算是问你你也未必会说真话。”龚绍淳笑道,转而平静道:“还是快走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绮月见状也想快点逃离,不知道为何?也许是刚刚的那一抱,绮月只觉得再见到他时只有无限的尴尬与不安。
“那绮月先行告退。”绮月转身就走却被门楼下的人惊呆了。
一群笑语晏晏的女子,个个身材婀娜玲珑,她们欢天喜地好像是看见了金元宝一般的兴奋,正簇拥着两个男人进屋。
穿着薄纱的女子身材最是曼妙,她一手揽着男人的手臂,头还依靠在他的肩头,一副慵懒模样。
朱红色的唇似火焰热烈,在男人耳畔轻语,而那男人满面春光,看得出很是享受这女子的温香,侧过头来公然于闹市亲吻了她的朱唇,那个男人的侧颜正与此时站在绮月身边的龚绍淳有八九分相像。
惊愕的绮月愣在原地,那个家里人口口相传的好好先生,那个发誓会与夫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模范丈夫,那个仪表堂堂的正人君子—龚正则此时竟然出现在温柔巷里!
此刻他还左拥右揽着各色美人,就站在门外与那陌生女子卿卿我我。
绮月突然想到夫人,此时的她还在家中惦念着“日理万机”的丈夫,还在日日挂怀着“毫无间隙”的夫君。
夫人若是知道了会怎么办,夫人会哭吗?
绮月好像很久很久都没见过夫人哭,当然家里也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夫人委屈的。
愤懑萦怀的绮月想上前瞧个仔细,却被龚绍淳拦了下来。
“不关你的事儿,不要凑热闹。”绍淳已然发现绮月的看到了他们的秘密,他挡在绮月面前让绮月无法张望。
绮月一时间语塞,竟也无法诉出此刻她内心的气愤。
“是大少爷悉心安排的吗?名义上是邀请陈老板来看厂房,实际却是带他来逛温柔巷。那龚老爷呢?是近墨者黑被龚绍淳这厮带坏了吧!”绮月心中暗想着。
“姑娘回去吧,我送你。”龚绍淳拽着绮月的胳膊有意识的往后拉着。
绮月马上摆脱掉他的手,生气道:“男女有别,授受不亲。”
龚绍淳斜嘴笑了笑道:“今天是怎么了,怎么所有姑娘都要拒绝我?”
绮月怒目而视,骂道:“登徒子!”
龚绍淳见绮月生气,已经想到多半她以为是自己带坏了龚正则,想来自己的名声在龚家后院里并不好。
“真是又好气又好笑。”龚绍淳苦笑道。她见绮月还是一门心思要往屋里跑,说道:“姑娘再不走我就不客气了。”
绮月充耳不闻,不作回答。
龚绍淳缓缓解开衣领的扣子,立马一弯腰一只手就将绮月扛上了肩头。
绮月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手足无措的挣扎,喊道:“龚绍淳!你这个登徒浪子!快放开我!”
她哪里能和一位成年男子较量力气,龚绍淳笑道:“今夜,我就‘浪’给你看!”
这里的人大多认识龚家大少爷又见他们从温柔巷里面出来,谁都能猜到是什么意思了。
多半是有钱家的大少爷看中了青楼里的小姑娘,姑娘不从,富家少爷霸王硬上弓吧,所以没有人会想去英雄救美。
西长街的尽头是一道宽宽的护城河,水波连岸将东西划分出来,一畔是住在雕梁画栋的高阁之中,习惯了莺歌燕舞整日醉生梦死的达官显贵,一畔是窝在桑户蓬枢里无米下锅的寂寥破落户。
河水枕着西长街的繁华与萧条借着花灯彩霓映衬出市井的全貌,那倒影却不雅观。
龚绍淳扛着一个女人大摇大摆地走在西长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见那女人声嘶力竭地喊骂还对他拳打脚踢地不时指指点点。
龚绍淳也颇感尴尬,到了街口好不容易才将绮月放了下来,绮月没站稳,一屁股摔倒在地。
龚绍淳伸手去拉她,没想到突如而来的却是一记耳光,虽然不重却已经使出了绮月的全部力气。
她一脸惨白,眼泪扑簌簌地落下,眉眼之间是挣扎与忐忑不安,像是中午雨打落下的一朵白茉莉,柔而不屈。
龚绍淳吃了记耳光却也不恼,不但没有把他打蒙反而把他打笑了,他摸着脸上已经红肿起来的手印,斜着嘴笑了笑。
世上怎么会有这等厚脸皮的浪荡子,想必这辈子没少挨女人的巴掌吧。
他吞了口口水,脱下自己的外衣想给绮月披上。
这次绮月没有接受,她将那男人的外套狠狠地扔到了地上··· ···
龚绍淳拾起来那件外套,拍打了上面的灰尘,一支湘妃竹笔落了下来,绍淳拾起笔刚想喊住她,抬眼一望绮月已独自跑出灯箱下的长夜。
他眼波里有担心有懊悔也有些不舍,这个才刚刚熟悉的女人就已经让他感到命运的齿轮正在相互摩擦转动了。
更深夜重,绮月想马上逃离这乱世,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灯火通明的西长街?
可是走了出去却是无尽的黑暗与萧索,说不定还有那些不为人知的暗流将会涌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