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一瞬已千年》第8章 无端乱入晋阳群盗案又逢时疫
阳光透过小窗却被无边的黑暗所吞噬,残破的泥墙低矮潮湿又无比压抑,四周虫蚁满地,肮脏不堪,臭气熏天。
郭廷蜷在一角,她怎么也料想不到自己竟会身陷囹圄。
他以为那些人是郭纵派来捉她回去的,不经细想,仓皇越窗而逃。
没想到她此举被正在“逆旅”围捕盗匪的县尉视为奔逃的盗匪而抓了起来,而被无端投入了大牢,她曾有过如此窘迫之时,此刻真是懊恼不已。
……
方才县令一番诘问,审讯。
人证物证都指向郭廷,不仅如此,更是直指郭廷就是群盗之首!
郭廷大惊失色,她连连喊冤也无济于事。
因为,人证物证俱全!
那人证竟有两个!
一个就是其中一个盗匪,这盗匪直指郭廷就是提供富商即将经过此地的线索,怂恿他们拦路抢劫之人。
而另一位人证竟然是晋阳县官府抓捕盗匪的线人,就是这个线人暗中发现盗匪行踪便举报到了官府,他竟然也说郭廷是盗匪之一。
这真的是六月飞霜,无端获罪!
而那物证更是令郭廷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物证便是郭廷从郭家逃出时顺手牵羊带走的一些金银首饰细软。
郭家乃赵国商贾巨富,这些金银首饰细软并非寻常人家可见,更是让县令当成了确凿的铁证,几乎就要被坐实了罪名。
这可真是让郭廷百感交集,百口莫辩。
无奈之下,郭廷只好搬出自己是赵国冶铁富商郭纵之二子的身份,并要求修书一封去往咸阳兄长郭宏处,以证清白。
……
“哎,你们看到那邯郸小子写的信简没?”
“看了!写的什么鬼东西,他居然还敢称自己是赵国富商之子?目不识丁!”
“县令大人看到那信简时,吹胡子瞪眼,脸都黑沉下来。”
“哈哈!”
“就是!还白白浪费邮人往咸阳跑一趟,这一来一回少说也得十几日。”
“依我看呐,什么咸阳兄长八成是假的,拖延时日罢了。”
“咱们得看紧喽,这期间可别出什么岔子。”
“对。”
……
他蹲坐在墙角听到狱吏们的嘲讽,捂上耳朵,懊恼不已,他现已成为全县衙的笑柄。
一般人书信内容简略自是不会成为群嘲对象,只是郭廷那几字不仅丑如蚯蚓扭动般,书信格式更是全然不顾,俨然一个文盲。
当初怎就不好好跟郭宏习字练书法。现如今出门在外,惨遭群嘲。
郭廷不免回想起与郭宏在一起的那段时日。
那时,昏睡许久的她在郭府苏醒过来,但却丧失了所有记忆。
她不知自己来自何方,姓甚名谁,父母何在。
她行为诡诞不经,时常胡言乱语,众人常不知其所语。
郭府上下更是视她为异类。
郭家的丫鬟婆子仆役们时常私下八卦,说她是郭纵早些年外出经商与外邦女子苟合生下的野种。过了十几年才将她接回,才会野成如此这般不懂礼数。
又有人说,郭纵早年未成家前有一心仪女子,乃郭家丫鬟,郭纵父亲嫌那女子出身卑微,棒打鸳鸯,发卖了那女子,郭纵与那女子几年后在女闾相遇,再续了前缘便有了这女娃。只是那女子身世不光彩,不便带到家中。
郭纵的流言蜚语在下人中传的有鼻子有眼。
郭纵的夫人听闻此事后好是一顿折腾。
可郭纵任由她如何闹腾,始终不承认但也并不否认。只是吩咐下人,一切吃穿用度均参照小姐们,好生款待,但又命令他们看管她不得她踏出出郭家大门半步。
别人不清楚,可她虽然失忆,可她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就不该属于这个地方。
她深入骨髓的思维与行为让她在这地方生活极度不适应和水土不服。
她时常梦魇,梦中的人、事、物,与现实中的截然不同,可她莫名的觉得梦中的人、事、物无比亲切和适应,仿佛梦中才是属于自己的世界,在那里她才感到无比的舒适和欣慰。
她无比笃定,梦中的世界才是她的家。
她要去寻找梦中的世界。
……
她住在郭家的期间数次逃跑皆以失败告终,每每逃跑过后郭纵便加派人手看管。
郭家上下甚是费解,连她本人亦是不解,均不知这郭纵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直至某日,她因逃遁失败再被捉回,郭纵的长子郭宏来到她面前对她说:“你这般言谈举止怪诞跑去哪里都太过引人瞩目,容易被被捉回,不如跟着我学些出门远行必备基本常识,如何?”
她觉得这个建议甚好,若将来再逃出去也能独当一面,不轻易被抓,她颔首表示接受。
自那时起,她便得到了郭宏的庇护。
她自此便跟着郭宏学习如何待人接物,如何行走坐卧,读书习字。
郭宏还为她讲述当今大周分裂,七国纷争的恩恩怨怨,她托着下巴听得饶有兴致。
不知为何郭宏的所讲的那些人事物她感到莫名的耳熟能详,有一种深入骨髓记忆在大脑中,一点就被唤起,只是实在忆不起在哪儿听过。
或许是天生愚钝,其他几样倒也勉强学得来,只是在书写这块实在是毫无造诣,太过为难她。
七国各自为政,各国的文字也是各不相同,光一个“马”字就有七八种写法,这叫她如何识得习得。
郭宏在离家外出经商前也没能教会了她多少。
她自此与郭宏日日朝夕相处,再也没有萌生出过逃跑的念头,却对郭宏暗暗生出一丝情愫。
或许是依恋,或许是爱恋,又或许是兄妹亲情,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但不管如何,郭宏是她在郭家唯一愿意信任之人。
那日,她学着郭家的几位小姐一样精心梳妆打扮一番,又学着诗经里的女子,向郭宏表达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心意时,郭宏与郭纵声嘶力竭大吵一架后不告而别,当日便去往了秦国。
自此,她的日子又过的了无生趣,整日里冷眼旁观郭纵那几房姬妾勾心斗角,争风吃醋,不是这一房丢了发笈,便是哪一房不见了手钏,而后几房丫鬟姬妾时不时地反唇相讥,好生热闹。
直到有一天她终于逮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郭宏的庶弟郭廷自秦国返回邯郸,乘他沐浴洗尘之际,她偷了他的“验”与衣物,背上平日积攒的那些金银细软再次逃遁了。
这一回,她终于跑得远远的,远得郭纵的手下轻易抓不到。
那日在“逆旅”围剿贼寇时,她不经细想,自以为门外那些人是郭纵派人找她找到秦国地界来了,于是未曾细想,慌不择路越窗而逃。不曾想却被官府当做贼寇抓了起来。
现如今为洗脱冤屈,自证清白,还自由之身,她只好求助身在咸阳的郭宏。
此时此刻,她潜心祈求郭宏看到竹简上的丑字那一刻什么都能明白。
……
一连过了七日,郭廷送出的信简依旧毫无音讯。
她不免焦心,每每狱吏送来牢饭,她便急急上前询问是否是她的郭宏兄长有了消息,却次次得不到丝毫回应。
……
“喂!起来!快起来!”
睡梦中隐约听到有人在喊,郭廷睁开惺忪睡眼,揉着眼,迷迷糊糊中见到狱吏开了牢门,正朝他叫嚷着。
“是不是咸阳回信了?”郭廷瞬间精神大振,忙爬起身问。
“你的信简怕是不会来咯!”狱吏懒懒回答。
“不可能!”她笃定郭宏的人品,不会置自己于不顾。
“咸阳至晋阳县城的官道均已封锁!出不去,也进不来!”另一个狱吏解释。
“为何!”她睁大双眼寻求答案。
“县里突遭时疫!”
她一怔,这才注意到眼前的两位狱吏均用麻布捂住了口鼻,而其他牢狱内的囚犯躺在地上捧腹哀嚎。
……
郭廷与一干得了病的狱友被押送到囚车上离开了县衙大牢。
沿途经过晋阳县大街,街上人迹寥落甚是冷清,商户大门紧闭,到处张贴的告示,偶有路人捂住口鼻行色匆匆。
街上的各处犄角旮旯还燃着艾草,烟雾腾腾,一阵风过,满地枯叶乱飞,一副萧条破败之景。
郭廷觉得自己仿佛正在穿过一座空城,唯有车轮辘辘的声音,寂寥而单调。
……
疠所是晋阳县城郊的一处宅院。
这里原本是官府专门用来隔绝麻风病人的场所,因长期空置,县里紧急调用此处,专门用来隔绝已受染的病患。
疠所长期无人居住,年久失修甚是简陋,破败不堪。
上百号的病人被安置在疠所破旧的疠所内,有因疼痛难忍打着滚的,有因痛楚呻吟着的,更有因发热昏厥着的。
疠所院内哀鸣一片,如人间炼狱,凄惨万分。
这究竟是得了什么传染病?
……
连着几日,她在疠所帮着煎药喂药,照看病患昼夜不分,衣不解带。
疾医们经过这几日的会诊,多番商议,经过医治病患的病情渐渐平稳。
在一众疾医中有位姓夏的老医师德高望重,医术最为高明。
夏老医师身旁一位舞勺之年的男孩常侍奉左右,并口口声声喊夏老医师祖父。
此男孩亦是精通药石之理,配药煎药手法娴熟,她常常求教这位小夏兄弟,小夏兄弟亦是丝毫不谦虚,批评起做错事的郭廷起来也是毫不嘴软。
正当大伙都以为病患们的病情已然控制住,绷紧的弦终于可以松一松之际。
一日晨起,众多病患的病情突然间再次恶化,甚至连疾医们,巫师们等先前未曾染病此时也出现了症状。
整个疠所内除了郭廷皆已病倒。
……
“儿啊,娘活了一把年纪,无憾了,儿呀,你好好当差,将来娶妻生子,好好活着,娘死而无憾!”大门处一年迈老妪面色苍白啜泣着,扒着门缝与外头她的儿子正在告别。
“娘,孩儿一定会救您出去……”门外的秦吏悲怆地哭喊着。
“大人,大人,开门!”她见门外有人,便用力拍打着大门大声疾呼。
“没用的,公子,县令已经放弃咱们这些疠所的病患和疾医了。”老妪卷起袖口抹着眼角的泪水劝解道。
“为何?”
“外头知道疠所里的疾医也都病倒了,担心此病已是药石无医。为防止传染……”老妪突然说不下去,擦拭着泪水又啜泣起来。
“郡守大人已经下令,疫情爆发,不再为疠所的病患提供药材,饮食等日常所需……’’外头那位秦吏,即老妪的儿子将他母亲的未说完的话补充完后,放声大哭起来。
“大人,我有办法救你的母亲,你可愿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