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病相邻》第4章 年少轻狂
1
蓬生麻中,不扶而直。
期末考试结束,寒假就开始了。
韩冬还要参加学校组织的优秀学生干部进行思想政治教育的学习班,参与的学生有申请入党的机会,学期为期一个星期。学习的地点就在松河一中的教职工会议室。
一天两节课,一节三个小时,上午一节课由老师讲,下午一节课同志们交流学习,写心得体会。
开学第一节课,是县委书记主讲,松河县一中校长主持。
上完课,期末考试成绩已经出来了,没有惊喜也没有意外,韩冬还是文科班的第一名,全年级前二十名。按照这种势头保持下去,半年后高考,韩冬考出省外,上重点大学倒不成问题。
自从与市一中失之交臂,韩冬就知道,无论他再怎么努力,也追赶不上他的哥哥韩乔木了。
平台很重要,平台决定了一个人的舞台。
松河县一中在全省的县级中学中算是优秀中学之一,但与地级的重点中学还是有明显的差距。
韩冬很清楚,所以他一进入松河一中,就放低了目标,努力学习,争取考个好的大学。
韩冬回到六井沟的那天,刚好是小年,正赶上大伯家杀年猪。
韩冬去厢房放下背包,就赶去帮忙。
猪已经放了血,纯哥正抓着一只后腿脚对着吹气,韩乔明抡着捶衣捧正在捶打着猪耳朵和猪前脚,猪的整个身子就胀了起来,圆鼓鼓的,象一个气球猪,要飞!
汤猪的木盆里正一捅一桶加热水。
大伯出屋抱柴,碰到韩冬,脸上笑出了皱纹。
大伯对韩冬说:“马X,左等右等,你小子还算赶上了!”
韩冬抽了支烟给大伯,笑而不语,挽着衣袖就下台阶去了。
韩乔明放下捶衣棒,对韩冬说:“三爷回来了,明早去我家吃饭,你就不要开火了,过年就要热热热闹闹的!”
韩冬把烟掏出来,在场的人每人发一支。
韩乔纯喘了口气,说:“你回家又住不了几天,哪家熟了就去哪家,我们是一家人,别搁外了!”
瞎子三哥翻了翻白眼,说:“过年就在我家,我拿只骚羊来杀!”
农村的春节还是挺浓重的,小年一过就开始杀年猪。杀年猪要焚香烧纸,放鞭炮,把亲朋好友都叫上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吃杀猪饭。
年猪杀过,就开始打糍粑。蒸笼的糯米香气翻滚,把年的味道就带起来了。
韩冬一个人在家过年时,除了自己大伯和大哥韩乔明家杀年猪打糍粑时会去吃顿饭,其他家叫了他也不会去,每天自己一个人煮饭吃,过年的时候大伯大哥来叫他他也不去。
这次回来过春节,韩冬仿佛变了个人。村子里又到处可以看到韩冬的身影,他不再板着一副不近人情的冷漠面孔,会主动微笑着与人打招呼,聊家常,别人叫他去吃杀猪饭他不再拒绝,还会同大家一起拉猪,刮毛,挺猪肠;晚上哪家打糍粑,韩冬也会去帮忙打几锤,混个热糍粑吃。
韩冬在村里活成了第二个韩乔木。
大年前是要大扫除的,灰尘要扫掉,房间要整理,屋前屋后水沟要疏通,杂草要铲除。
除夕的早上,打纸钱,用毛笔给己故的亲人写包封,己故男人书姓写讳名,已故女人只写姓氏。
韩少桢以前在家时,好多人春节前都来找他写包封符字,自从韩少桢出门后,包封没人写了,只能烧散纸钱。
为了能让自己的已故亲人能收到钱,烧纸的时候就会一个一个念,一个一个请。
大年的早饭是吃得很早的,吃了饭大人们就开始忙碌起来,做年夜饭,备好好几天的菜。因为初一不动刀,豆腐,肉食都要先切好,如果初一想吃白菜,也只能用手撕,韩冬有时就想——手撕白菜是不是就这么来的了?
贴了春联,家里的男主人便会背着煮熟的整个猪头,把猪尾巴塞到猪嘴里横夹着,代表有头有尾,去山神土地庙烧三柱香烧点纸敬点酒。
做好年夜饭,先把好吃的一一端到堂屋的八仙桌上,摆好碗筷酒杯。酒杯,碗筷,菜品必须是单数,但不能是一,只要是三五七九都行。
香是要烧九支的,三作揖之后,三支插在香盒台上的香炉中,敲罄请祖宗,另三支用萝卜头插上放在香盒正下方的地上,后三支插在堂屋大门口外。
酒一巡,烧包封纸钱;纸钱烧完,酒二巡;三跪九叩,酒三巡。
把杯中酒,碗中饭,盘中菜,分别一一倒点到燃烧的纸钱上,待快燃尽时,把桌上留的一点纸钱引燃放到堂屋门口外的香边,向外作三个揖,就开始放鞭炮了。
鞭炮齐鸣,硫磺和火药的味道便把年味带来了。
团圆饭后便是守岁,香盒上的香从三十到初一是不能断的。韩冬小的时候,他家香盒上的香一直要点到元宵晚上。
韩冬一个人过年的时候,也会写包封,写包封一般只写往上三代,因为他父亲不在家,除了他母亲的包封会写上:孝男:韩乔木韩冬,其他的包封都是写孝x:韩少桢。
韩冬是不信迷信的,他不会去敬山神土地拜菩萨,他过年也不贴春联放鞭炮,大年晚上在堂屋里烧完纸,初一下午去他母亲的坟前焚香烧纸就算过年了。
这年的春节,韩冬没有煮饭,大年他在他大哥韩乔明家,初一他在他大伯家。
这年过年韩冬同大家融在一起,他用毛笔给人写包封,还给人编写春联。
韩冬是在他父亲言传身教感染下学会了这些传统文化,多年后,韩冬才明白,这些传统并不是迷信,而是孝道文化的传承,写包封的好处是,韩冬从小就知道已故的亲人叫什么名,甚至连他的曾祖叫什么,曾祖婆姓什么韩冬一辈子都会记得。
2
光叔也回六井沟来过年了。
光叔又离婚了,光叔的第一位妻子是平安镇老中医的小女儿,她从小就跟老中医学医,初中毕业后就在她父亲的药店帮忙,后来经媒人介绍嫁给光叔,结婚后不在六井沟住,长期住在镇上娘家。光叔当了牛肉干厂长不久,光婶便搬进了县城里住,还在县城开了家中药铺。
光叔的第二任妻子是光叔收购电池厂时识的,她是原电池厂的财务,她比光叔小了近二十岁。
他们结婚没几年,俩人感情一直挺好,还有个可爱的儿子,至于为什么离婚,让村里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有人说是因为光叔快破产了,电池厂和牛肉干厂都销路不好,工人都处于半失业状态,工人工资都发不出,光叔没钱了,而她本来就是奔着光叔的钱来的,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不离婚才怪呢。
又有人说,光叔同他俩位妻子都是假离婚,他们之间关系好着呢,要不他会一人送一幢小洋楼给她们,前面那个开了个药店,后面这个开了个烟酒公司,说光叔这是精明着呢,他现在欠了银行那么多钱,还都还不上,他这是把财产转移,债务自己扛。
反正村里说光叔什么话的都有,有人不怀好意去幺爷那里探口风,幺爷总是板着一张脸,冷冷地回道:
“一代不管二代事,他是他,我是我,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反正每年的清明,光叔都会带着俩个妻子的孩子回六井沟扫墓。幺爷生日的时候,虽然再未办酒请客,但他的俩个儿媳妇也会来给他拜寿,从未间断。
幺爷以前常说,人啦,每顿有三两酒二两肉,那就幸福了。
幺爷早就达到了他说的条件,光叔给幺爷买了冰箱,彩电,也给幺爷买了电饭锅。幺爷就是不用,他说吃冰箱里的肉就像吃尸体,他嫌恶心。
电饭锅煮饭,幺爷也说不好吃,没柴火饭香。甚至冬天的时候光叔给他拉碳来烤火,幺爷也嫌弃,嫌弃碳火没有人气,要在火炕上烧柴火。
幺爷身板硬朗,不愁吃不愁穿,每天都要做点事,天晴砍点柴,下雨的时候就逗他养的鸡玩。
幺爷在附近自家菜地种着菜,他养了一头猪,光叔怕他太累,就叫平安镇上的酒厂老板,每个月给幺爷送酒时带一挑玉米酒糟拿来喂猪。
幺爷一年只养一头猪,年头养年尾杀,幺爷家的年猪总是村里最肥最重的。
幺爷的女儿隔三差五都会带着礼物来看幺爷,来给幺爷洗衣服,打扫卫生,煮顿饭,陪老爷子吃顿饭,又当晚回去。
光叔这次过年是一个人回来的,他是过年前一天下午到的家,他看起来憔悴了不少,以前头上是光亮的,现在头发冒了出来,秃顶就很明显,村里就有人在私底称光叔小时候的浑名——老逛!
幺爷家的年猪是冬至后就杀了,除留了一条前腿,猪头,所有的肉都挂在火坑上方炕腊肉,幺爷的火烧得勤。
光叔回来那天晚上,韩乔纯,韩乔明和韩冬都在幺爷家吃饭,这时,幺爷家的腊肉都快炕干了。
初一的晚上,光叔来到三合院走了一圈,发了三趟中华烟,请韩冬大伯,韩乔纯明天一早去他家吃饭,也叫了韩冬,还问韩冬明天要不要回县城,坐他车一起回去。
韩冬算了算也只差个把星期就要开学,便向光叔礼貌地回道:
“叔,那我就沾你的光了!”
光叔笑了笑,说:“好小子,你现在也出息了,以后叔有求到你,你可别不买叔的帐啊?”
韩冬脸就红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光叔有一台二手黑色的桑塔纳,他来的时候车尾箱装满了好烟好酒和鞭炮,在沟口村请了两个年轻力壮庄稼汉搬进沟,他走的时候,韩乔纯和韩乔明帮忙,每人挑了一担送出沟去,车尾箱又装得满满的,是腊肉和糍粑。
光叔给韩乔纯和韩乔明每人五十块辛苦费,兄弟俩自然是不能收,光叔便从提包里取出三包烟来,每人给了一包。
韩乔明和韩乔纯都给韩冬装了糍粑和腊肉,韩冬以自己没有煮饭为由而拒绝了。
在车上,光叔给韩冬讲了县城最近发生的事。
光叔说,他回六井沟前一晚上,城西一家三兄弟被人杀害了,老大死在了回家的路上,胸部中了三枪,当场断了气;老二在舞厅门口被人围着,被砍死了,老三死在了电影院门口,也是当场毙命。
光叔感叹,松河县还是太穷了,这黑枪缴一批又来一批,黑枪作坊抓一个又冒出一个,等过几年都富裕了,穷人摆脱贫困了,这事才能彻底解决。
光叔说,人都是被穷困逼急了才会铤而走险!
韩冬只是听,没有发表言论。
到了城北,车停在了一幢小洋楼的四合院里,这是光叔在县城的第二幢房子,光叔的第二任妻子长期住在这里。
三声喇叭响,一位衣着时髦的漂亮女人,在二楼阳台看了看,带着一个三岁的小男孩来开紧锁的铁门。
下了车,光叔伸了个懒腰。
韩冬抽了支遵烟给光叔,光叔摆了摆手,指着对面破败不堪零零星星的几幢小木房,对韩冬说:
“你别看我买这几幢破烂房现在不值钱,十年后,绝对是宝!”
韩冬不明白,心想,你这木房一个月租出去一幢才赚不到一百块,十年又能咋样?
小光婶不屑地对光叔说:“你快别吹了!现在一万块,十年后能值十万就不错了!”
光叔点了支中华,抽了一口,冷笑道:
“十年后,五十万都得看我心情!”
小光婶对韩冬笑了笑,说:“你叔叔就是个疯子,只有我才会信他!今晚就在婶这里吃饭,你大妹们也要过来,热闹!”
大妹是光叔同大光婶生的。
韩冬摇了摇头,借故自己要去胡家,向光叔道了谢。县城好多人都知道韩冬同胡萍的事,自然光叔也清楚。
光叔笑着说:“你小子有出息,去拜年应该的!”
韩冬有些不好意思,同光叔一家告别,在公路边,叫了辆三轮车去了出租房。
三轮车走到十字路口,车速就慢了下来,只听得哀乐阵阵,令人后背发凉。
韩冬拉开车帘,只见一家商场门口,并排停着三柜漆黑的棺材。
韩冬骂了句:“悔气!”
司机淡淡地回了句:“见官发财!”
新学期开始,同学们都在谈论三兄弟被杀的事。
案子破了——
前几年,三兄弟在十字路口建了幢新房子,当时装修的时候还差十万块钱,后来经朋友介绍,有一位在城东开商场的老板刚好有钱,而且他的商场租约马上就要到期了,他正在找合适的位置。不过商场老板提了个条件,十万块不是借,而是一楼五年的租金。
三兄弟一合计,见不用给人利息,给的租金比市面还略高,还能提前收上租金,何乐不为。在朋友的撮合下,三兄弟同老板签了租房合同。
刚开始大家都相安无事,第二年开始,三兄弟就后悔了,他们见一楼的生意一年比一年好,就想提前毁约不再出租了,他们三兄弟想开个一模一样的商场。
年后,他们拿了六万块钱去找商场老板,要把一楼收回来自己用,退还老板六万块钱,让老板三个月必须搬走,老板自然不肯。
三个月后,三兄弟又去找商场老板,商场老板仍然不肯退租。三兄弟见文的不行,就请了社会上的地痞流氓去店里闹事,商场老板不堪其挠,便答应少租一年,五年合同他只租四年,三兄弟自然不答应,都知道年关前商场生意一定火爆,便带着人每天去商场捣乱。
商场老板忍无可忍,气血上头,便花了十万块钱,请了社会上的闲人……
高中最后一个学期,班干部没有调整,韩冬仍是班长,第二名还是学习委员。
不过,新学期第一课,梁老师宣布了自己的一件好消息,他的律师证快到手了。
有同学就开玩笑,说:“以后打官司是不是可以优惠点?”
梁老师脸一黑,冷笑道:“我的学生敢作奸犯科,还想我帮?门都没有!”
同学们就笑了,梁老师也笑了,新学期就在欢笑中开始了!
韩冬却开始犯愁了,他的药断了好几天了,该到的汇款单迟迟不见来,他每天都有意无意地去收发室的门口外转一圈,黑板上始终没有自己的姓名,甚至连二哥韩乔木的信也断了两个多月了!
韩冬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两只眼睛皮总是轮流着跳动,跳得他有些心神不定。
胡萍一直在同韩冬闹矛盾,事情的起因是去年的国庆假期,吴腾宇叫韩冬陪他晚上出去玩,因为同他一起玩的女孩的妈妈不让他们来往了,他心里很不爽。
吴腾宇有些沮丧,他说他同那女孩根本就没什么事,女孩的架子鼓打得好,他们只是在一起玩音乐,真不知道现在的父母思想怎么那么肮脏?
韩冬本不想去,耐不住吴腾宇磨,他也得硬着头皮陪吴腾宇去散心。
他们先是在街上瞎逛,逛到舞厅门口的时候,吴腾宇拉着韩冬去舞厅,韩冬不会跳舞,不想去,吴腾宇说,我会跳但我今晚不会跳,我心里烦我就想到里面喝杯咖啡,坐在角落感受音乐的节奏。
吴腾宇给了票钱,又要了两杯热咖啡,俩人一人一杯走进了舞厅。
韩冬一进舞厅就有些不适应,昏头转向,他跟在吴腾宇的身后,俩人在一个不被发觉的角落坐了下来,吸着烟,喝着咖啡。
吴腾宇闭着眼睛,先是用手在自己腿上打着节奏,时不时跟着音乐的节奏唱了起来——
如果苍海枯了,还有一滴泪/那也是为你空等,一千个轮回/蓦然回首中,斩不断的牵牵绊绊/你所有的骄傲,只能在画里飞/大漠的落日下,那吹箫的人是谁/任岁月剥去红妆,无奈伤痕累累/荒凉的古堡中,谁在反弹着琵琶……
韩冬埋着头,吸着烟。三支舞曲后,轻缓的舞曲开始,灯光变得温馨而柔和。吴腾宇不闹腾了,他仰躺着,闭着眼睛像在睡觉。
韩冬逐渐适应了这种环境,他抬起头,向舞驰中间看去,他先是看到龙雅丽同一位陌生的青年相互搂着从他面前缓缓而过,他们并没有看到韩冬。
片刻,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韩冬的视线,胡萍被一个帅气的青年紧紧地搂着,她依偎在他的怀中,俩人的舞步是那么的默契,你退我进,你进我退,如胶似漆……
韩冬脑瓜子“嗡嗡”作响,呼吸就不均匀了,他呆坐在那里,坐立难安!
这支漫长而又可恶的舞曲终于结束了!
韩冬看着胡萍同他手拉着手走到对面的休息椅上,并排坐着,有说有笑,不一会,龙雅丽也同她的舞伴与胡萍和那男的汇合。他们四人有说有笑,看样子彼此之间都很熟悉。
这时,一支欢快的音乐响起,他们四人又走进了舞池,手舞足蹈。
霓虹灯闪得韩冬头昏,鼓点击打着韩冬的心脏,韩冬感觉憋屈,呼吸困难。
韩冬拍了拍吴腾宇。
吴腾宇早已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切。
吴腾宇站了起来,拉着韩冬就准备往胡萍们方向冲。
韩冬挣脱吴腾宇的手,夺门而出。
华灯迷眼,音乐烦耳,人行横道,行色匆匆。
孤独的街灯,幽深的长巷。
吴腾宇追上了韩冬,气喘吁吁,得意地道:“我打了那男的一耳光!不解气?要不要我找人揍他?”
韩冬苦笑了一下,淡淡地说:“随便!她又不是我什么人?”
“你慢点走——”吴腾宇掏出来烟,递给韩冬,说:“哪个不知道你同她是那种关系?这事不能这么算了!”
韩冬放慢脚步,点上烟,舒了口气,幽幽说道:
“其实我跟她……算了!到此为止……”
胡萍找韩冬解释过,说这个男的是一直喜欢她,是在追她。胡萍向韩冬保证,她一直是把那男的当成哥哥一样。
韩冬不相信!
胡萍说韩冬太小器,小题大做。韩冬觉得胡萍这样他没脸面,俩人就杠上了,谁也不服谁,谁也不肯低头,俩人每天仍同桌,却从不再交流了,胡萍遇到不懂的题也不问韩冬了,反而舍进求远去找学习委员。
在教室里,韩冬仿佛被孤立了,吴腾宇又神出鬼没,喜怒无常,冉志雄又去当兵去了,韩冬又过着独来独往的日子!
冬至和元旦,胡妈叫胡弟来喊韩冬去吃饭,韩冬还是硬着头皮去了胡家。
吃饭的时候胡萍总看韩冬不顺眼。元旦那天晚饭时,韩冬习惯性在夹菜前拍下筷子,胡萍就说韩冬像个乞丐一样敲敲打打。胡爸就责怪胡妈,说都是胡妈惯的毛病。
胡妈就说胡萍的脾气随她爸,属牛,还说胡萍小时候要跟他爸下乡,胡爸不带她,她就躺在地上不起来,谁抱也不起来,后来在地上睡着了,她外婆抱她上床,她在床上醒了,又跳下来睡在刚才的地上,她外婆没有办法,只好拿被子给他裹上,让她在地上睡了一夜……
胡萍被揭了短,很生气,扔了碗筷,瞪了韩冬一眼就上楼去了。
胡爸摇了摇头,不语。
胡妈对韩冬说:“韩冬,你比萍萍要大一点,凡事要让她点!”
胡弟不服气地说:“她那么凶,凭什么要让她!”
谁知胡萍还在楼梯上,倒了回来,站在楼梯上对着胡弟吼道:
“大人的事你知道什么?像个老太婆一样胡咧咧,小心我把你嘴撕烂!”
3
韩冬自己也有些飘了。
算一算,胡萍快有半年没来菜园子出租房了。
而这时,遥远的沿海某个城市,韩少桢正躺在医院里。
韩少桢不就说了句公道话,就被人打瞎了右眼,听说打人的来头还不小,还是位派出所所长的小舅子。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韩乔霞年前刚生了小孩,韩少桢就负责每天买菜煮饭照顾女儿和小外孙。
大约是小外孙满月后的第三天早上,韩少桢煮完早餐给女儿女婿吃了,同往常一样去菜市场买菜。
在菜市场门口外,一个年轻人正在殴打一位拾荒老人。或许是拾荒老人没注意挡了年轻人的道,又或许是拾荒老人慌乱中口袋刮了年轻人的CBR600F2摩托车。
年轻人火气都有点大,见自己的爱车被蹭破了点漆,心疼了,下车推了老年人一下,老人弱不禁风倒在了地上,可能是皮鞋有点脏,年轻人的皮鞋不停地在老年人的衣服上来回摩擦……
人们围着看戏,或许是看到摩托车那么拉风还没有牌照,大家都知道惹不起的主,不敢吱声。
韩少桢买好菜出来,看到了这一出,他在六井沟爱管闲事的臭毛病又上来了。
韩少桢上前去,自不量力地想阻止,他刚仗义执言话未说完,一记重拳便飞了过来,他只觉得右眼一黑,身体不受控制,重重地向后倒下……
韩少桢右眼球脱落,眼里流血不止。
韩少桢的女婿闻讯赶来,帮韩少桢送去医院并报了案,民警来作了记录,便没了下文。
韩少桢做了手术,花了很多钱,右眼没保住,瞎了。
韩少桢的女婿在附近石厂多年,知道凶手是谁,但他惹不起,他打电话给韩乔木。
韩乔木高中时有个同学刚好在这个城市的市公安局工作,韩乔木打电话给他同学。
韩少桢快出院时,凶手终于来赔礼道歉了,并当场给了住院费和三千块钱营养费,承诺会赔偿。韩少桢的女婿还想在当地继续当二包头做石厂,他知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没要赔偿……
这边一忙,就把韩冬给忘了,生活费也忘了给了。
这可苦了韩冬,早餐也不敢吃了,烟是没钱买了,更可恶的是磺胺片早就断了,幸好吴妈每个星期天都要吴腾宇来喊韩冬去他们家吃饭,吃完饭还会给韩冬一条烟和二十块钱。韩冬没法拒绝,这真是雪中送碳,而且韩冬知道吴妈的个性,他不收,她不高兴还以为是嫌少了接着便会叫吴腾宇送到菜园子出租房。
苦捱了一个月多,韩冬实在撑不住了,他在下午放学后,准备去找梁老师借一百块钱救急。
韩冬从二楼下来,在传达室的门口,习惯性地看了下墙上的小黑板,上面终于有了久违的“韩冬”两个粉笔字。
不来就不带,一来来两:一封挂号信,一张汇款单。
汇款单和信封都是韩冬的大姐韩乔霞的笔迹。
韩冬去邮电局取钱的路上打开了信,韩冬终于知道这段时间那边发生的事,这一刻,更坚定了韩冬报考政法大学的打算。
晚上刚上晚自习,韩冬看到光叔在教室门口外向他招手。
韩冬出了教室,光叔带着韩冬出了校门口。
校门口左边的梧桐树下,停着光叔那台桑塔纳。
光叔带韩冬坐上车,摇下玻璃窗,光叔看看四周,打了支中华给韩冬。
光叔开门见山,对韩冬说明了来意。
光叔说:“冬,叔有件事情求你?”
韩冬莞尔一笑,说:“叔,你别拿侄子开刷!”
光叔说:“你知道我同任山民的关系,他下个月要参加文凭考试!叔想让你去替他考。不过你放心,一切我都安排好了,万无一失。食宿全包,我亲自送你去市里,考完接你回来,叔不会让你白跑,行情价,每科5百,一共两千五,叔给你三千,咋样?”
任山民是任兴的父亲,韩冬一听到任山民三个字,眼前就浮现任兴那骄傲不羁的模样,心里就不爽了。
韩冬有种错觉,仿佛打瞎他父亲韩少桢的那个人就应该同任兴的模样差不多。
韩冬永远不会忘了二年多前武装部招待所那惊魂一夜。
韩冬苦笑了一下,嘴上说的却又是另一套:
“叔,这事就当我没听见!你也没来过!”
光叔不软不硬地说:
“叔不会害你,这是在给你铺路!有好多人找梯子爬还够不着呢!”
韩冬沉默不语,偏着头看窗外,昨晚一夜暴雨,墙上挂着几片嫩叶,在风中飘零。
光叔说:“你叔我一个高中生,能混到今天这一步,不是我有多厉害,是我广结善缘,遍交朋友……”
韩冬突然冒出一句:“我才不管这些,反正与任兴有关的人,我就讨厌!”
说完,韩冬就推门下车,跑进了学校。
光叔也下了车,没有去追,看着韩冬的背影,叹了口气,道:
“不识抬举,路一定走不远的!”
4
世事无常,人生难料,作为个体的人,其实很渺小,在与命运的斗争中,总是无能为力。人定胜天,那是圣贤;胜天半子,那是狠人;普通百姓,挣扎亦如蝼蚁般脆弱,不堪,而又顽强!
第一次高考模拟考试后,便是拍毕业合影留念照。韩冬同胡琴俩人站得远远的,韩冬在西,胡萍在东。
摸拟考试成绩下来,文科班只有俩人超过500分,一位是韩冬,另一位是学习委员。
韩冬仍是第一。
接下来是发毕业证,发完毕业证后会放三天假,放学生回去办政审。
韩冬打算回平安镇去办政审,第二天一早,韩冬正准备回去,胡萍却异外地来菜园子出租房找韩冬了。
胡萍是被胡爸逼着来找韩冬的。
胡妈知道胡萍同韩冬在闹小脾气,但她自己的女儿她也管不住,胡妈不让胡萍再去舞厅,胡萍偏要去,胡妈拿胡萍没办法,也只好放手不管了。
胡爸一般不渗和胡萍和韩冬的事,但这次胡萍找他爸办政审,胡爸却提了个条件,要胡萍带着韩冬去卫生局,他才肯给她办。
胡萍知道他父亲向来说一不二,这才来找韩冬。
韩冬见胡萍到来,内心很激动,表情却很冷漠。
韩冬说:“我现在可没空,我得去赶车!”
胡萍堵在门口,也不进屋。
胡萍说:“我爸叫我来找你!”
去卫生局,必须经过献血站。
松河县的卫生局在一个坡顶上,后面荒无人烟,门口不远的右边,有一排低矮的砖瓦房,那便是献血站了。
血站前面有一块水泥空地,空地的边上有一个敞开的铁皮棚子,铁皮棚子下有一个灶台,灶台上支着两口大锅,大锅旁边放着一个木把铁水瓢。
灶孔里烧着煤,锅里水在滚。
灶台的四周不规则地安放着四张木桌,每张桌面都坑洼不平,有的中间还裂开一条大缝。
四张桌上都摆放着两叠大白瓷碗,碗边上有个竹筷筒,筒里插着几支筷子。
每张桌面上都放着几包开口的食盐。
韩冬同胡萍去卫生局大楼的时候,看到这一切,也没留意。
胡爸在办公室同在家一样平易近人,韩冬陪他喝了一杯茶,抽了两支烟。
韩冬以为胡爸叫他来是要谈什么事,心里一直忐忑不安。
胡爸只是问了问韩冬接下来想填什么志愿?韩冬如实回答,说决定好了,想读政法大学。胡爸对韩冬说,有没有兴趣学卫生事业管理?韩冬坦率地摇了摇头。
政审办好了,盖的是卫生局的章。
韩冬同胡琴走出卫生局大院门口,己临进中午。
血站热闹起来,房外挤满了人,男男女女都有,几乎都是四十上下的中年人。
有的背着背篓,有的抱着扁担,有的手里抓着个呢绒口袋。他们衣着破旧,身体却很积实。
几乎每人手里都捧着一只大瓷碗,碗里装着盐开水,冒着热气。有干粮的就着干粮,慢嚼细咽;没带吃的,捧着盐水,口对着碗吹,一吹一小口。
矮房子中间的过道口,人进人出。
进去的人喝一碗盐开水,出来的人也喝一碗盐开水。不同的是,进去的人甩着双手进去,出来的人一只手压着另一只手的手。
韩冬站在路边,看着,迈不动了脚,他仿佛在人群中看到了他父亲韩少桢的背影。
胡萍见韩冬没跟上,停了下来。
胡萍回来站在韩冬身边,看着呆楞着的韩冬,伸出右手握住了韩冬的左手。
韩冬回过神来,对胡萍说:“我知道叔叔叫我们来的意思了!”
“什么意思?”胡萍不明白,拉着韩冬就想离开这里。
韩冬苦笑了一下,转过身,跟着胡萍离开。
胡萍问:“我爸到底什么意思?他明明可以直接把我俩的政审带去盖章就行了,公章就在他办公室,偏要叫我们走一趟!”
韩冬舒了口气,说:“你生活无忧,你不知道,在乡下农村,有些家庭孩子多,地少,难养活,大人又不能去远处打工赚钱,只有闲的时候来城里打打零工,可这城里的活也不多,北门街口每天那么多人在等活做,没活干挣不了钱,有些人就来这里了!”
胡萍埋头不语,韩冬也不再说了。
沉默着走了一段路,胡萍偏着头,表情复杂地看着韩冬。
胡萍问:“妈妈叫你这几天去家吃饭,你还去吗?”
韩冬顿了一下足,看着胡萍,心事重重。
韩冬答非所问:“你打算填什么志愿?”
胡萍说:“能上师大就不错了,我想当老师,老师有寒暑假!”
韩冬说:“哦——”
胡萍扔开韩冬的手,问:“哦什么哦?我问你跟不跟我回家?”
韩冬拉起胡萍的手说:“我又没说不去!”
政审表上交后,又通过了一次模拟考试,题是北京海淀区出的模拟试卷,全班考试结果没有多少变动。
老师发试卷的时候,又对同学们说了相同的话: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而你们呢,总是在犯同样的错误!”
考卷讲完,就该填高考志愿了,韩冬毫不犹豫地全填了政法大学,专科他没考虑,填都没填。
胡萍填的全部是师范类,包括专科。
吴腾宇填的全是艺术类院校,包括中专栏也全填的是艺术学校。
填完高考志愿表,刚好是星期六,下个星期开始,又是模拟考试。
这次模拟考试吴滕宇却缺席了,对于吴腾宇这种成绩差的学生在班上是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他在与不在,同学的也不关心,倘若他高考不在,可以提高升学率,老师更不会在意了!
韩冬在意,因为除了冉志雄,韩冬就只剩下吴腾宇这个朋友了!虽然这个朋友不太着调,但吴腾宇并没有给韩冬添麻烦,反而是吴腾宇的存在,让韩冬心里不再恐慌不再害怕。
考试完后,韩冬晚上去了吴家,吴腾宇不在,吴爸倒是百忙中难得呆在家休息一下。
吴爸在家也穿着制服。
韩冬一进门就感觉气氛不对,吴爸阴沉着脸,吴妈愁眉苦脸,脸上明显有泪痕。
吴爸苦笑了一下,递了支烟给韩冬,韩冬双手接了,却不点,欠着身子坐下。
吴妈给韩冬泡了杯茶,用纸巾擦了擦眼。
吴妈眼眶红红的,问韩冬吃饭没,说没吃给韩冬下碗面。
韩冬说,吃了!
吴妈坐了下来,对韩冬说,“小宇好几天都不见了!也不知道他这几天咋过的?”
韩冬不知该说什么,他把吴爸给他的烟点上,缓缓地抽着。
吴爸也点了支烟,长长叹了口气。
吴爸说:“那个……同学,你碰到他给他说,我不逼他了,他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不是犯法的事,我由他——”
吴腾宇是因为自作主张填志愿的事把他父母亲气倒了,吴妈把吴腾宇填好的高考志愿表撕了,吴爸把吴腾宇心爱的吉他砸了!
吴腾宇的心碎了,离家出走了。
韩冬告辞的时候,吴妈从酒柜上拿了两包硬遵塞进韩冬手里,又摸了两张大钞放到韩冬的衬衫口袋里。
吴妈抓着韩冬的手,她的手同她的声音一样在颤抖。
“韩冬,孃孃求你了,把小宇给我带回来!”
韩冬其实还没吃晚饭,出了吴家,他去南门街上吃砂锅饭,此时已经九点过,南门桥卖吃的都关门了。
这个时候,只有三叉口还有吃的,因为舞厅就在三叉口,那里有家羊肉粉店一直会开到凌晨一点左右。
过了南门桥,从武装部门口右拐,直走到尽头就是三叉口。
韩冬点了大碗双加绿豆粉,就低着头走进店内坐着等。
韩冬刚坐下,一抬头,就看到吴腾宇坐在对面,俩人中间就隔着一张长条桌。
吴腾宇埋着头对着桌上的碗口喝汤,他还是那么懒,碗都懒得端。
吴腾宇头发又长又乱,衣服皱皱巴巴,耷拉着眼,一脸憔悴。
吴腾宇对外界的一切似乎漠不关心,没有发现韩冬就坐在对面。韩冬扔了一包硬遵过去。
吴腾宇抬起头,表情淡漠。
吴腾宇没好气地说:“我妈派你来的?”
韩冬笑了笑,说:“我就不能来找你?还说把我当兄弟!”
粉端了上来,韩冬开始喝汤。
韩冬有个习惯,吃粉面都喜欢先尝口汤,这是他小时候在街上吃汤锅养成的习惯。
“粉啦,面啦,不管再怎么好看,如果汤不好,再好的面,再好的粉也煮不出好味道,就象这人,长得再美,穿得再好,如果肚子里没东西,也是马屎外头光!”
这是韩冬小时候,吃汤锅时他妈妈说的。
父母是孩子一辈子的老师。
吴腾宇把烟拆开,刚抽出烟,眼睛瞟着店外便定住了。
韩冬扭过头去,只见胡萍同那个男的牵着手,在店门口一晃而过。
韩冬回过头来,看着半碗粉,却没有什么味口了。
吴腾宇扔了支烟给韩冬,说:“难以下咽就扔了,别总勉强自己!”
韩冬没有说话,埋着头继续吃。
吴腾宇点了支烟,满怀心事地抽着,他变得有些神经兮兮,右手扬着烟,左手在桌上轻轻敲着,口里念起了经:
“现实的世界,虚伪的人心;说得光明正大,做却自私自利;衣着光鲜,思想腐臭;笑里藏刀,虚情假意,强行干涉别人的自由,还美其名曰为别人好。我呸!都他妈在利用!……”
韩冬放下碗筷,碗里一滴汤都不剩。
韩冬瞪了一眼吴腾宇,小声道:“你又发什么神经!”
吴腾宇正襟危坐,向韩冬扮了个鬼脸。
吴腾宇说:“你现在心里比我更难受,你是老大,我听你的!”
韩冬拿起桌上的烟,说:“既然听我的,等下我送你回家!”
吴腾宇扔了烟头,说:“你就让我再疯一晚,过了今晚,我与过去一刀两断!”
韩冬冷笑道:“你说儿豁?”
吴腾宇诡异一笑,说:“你不许反悔?”
韩冬站了起来,斩钉截铁地说:“龟儿子才说话不算数!”
韩冬给了钱,俩人叼着烟出了店。
吴腾宇居然把韩冬拉去了夜总会。
韩冬硬着头皮走进夜总会的门内,死活再也不进去了。
吴腾宇拍了拍韩冬的肩,讥笑道:“还说是兄弟,这就打退堂鼓了!到这里等我几分钟,我进去办点事立马回来!”
韩冬只好在这里等着,左等右等不见吴腾宇出来,却看到自己的副校长搂着一位性感的美女向这边走来。
避无可避,韩冬低着头,副校长仿佛也没看见他,仰着头,同美女谈笑风生,与韩冬擦肩而过。
韩冬抽了支烟压了压惊,吴腾宇终于笑嘻嘻地走了出来。
韩冬问:“你去干什么了?”
吴腾宇又拍了拍韩冬的肩膀,说:“我去给你准备惊喜了!”
韩冬说:“刚才我碰到副校长了!”
“副校长也是人,更何况他又是男人,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吴腾宇毫不在乎地说:
“走,回宾馆等着!”
宾馆就在夜总会隔壁那幢楼,吴腾宇把韩冬带到二楼的双人间。
窗帘露着半边,韩冬站在窗台,一眼便看到了舞厅。
舞厅这时终于安静了。
吴腾宇走了过来,再一次拍了拍韩冬的肩,递了支烟给他。
吴腾宇叹了口气,对韩冬说:“你为什那么傻呢,明知道别人是在利用你,你还……”
韩冬点上烟,眼光还是不离舞厅的门口。
舞厅门已关,霓虹灯招牌也不再灿烂了。
吴腾宇说:“班长,我知道你早已经洞悉了一切,你是重感情的人,也讲义气,总是把事在心里憋着……我就直说了,胡家,我家,甚至我,都在利用你!”
韩冬苦笑了一下,没有回头,说:“我有什么可利用的?要钱没钱,要权没权!”
吴腾宇躺在床上,说:“不信我们等着瞧,全县四个高中,加上补习的,差不多有二百个考生,你,我,还有胡……那个人,我们三绝对会在一个考场,而且……”
这时,有人敲门,吴腾宇不再说话,去开门。
韩冬回过头来,房间已经多出俩位画得面目全非的女孩。
吴腾宇笑嘻嘻地对韩冬说:“你说的,陪我疯的!你是哥,我让你先挑!”
“你…你搞什么名堂?”韩冬脸红了,想逃。
吴腾宇拉着一个美女出去,在门外挂上了锁。
韩冬有些尴尬了,他又到窗台边抽烟。
她看样子比韩冬大不了几岁,她走到靠窗边的床沿坐下,双手抱胸,神情有些紧张。
见韩冬那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她终于放下了戒心,无话找话。
她说:“我叫小瑛,同吴兄弟走的那个是我老乡,她叫小冬……”
小瑛见韩冬仍一动不动,又说:“你别担心,他们就住在隔壁。我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人,我只坐台,不出台……我们同吴兄弟也才认识几天,如果这几天不是他帮我们,我们连坐台的钱都要不回来……”
韩冬去了卫生间,等他出来的时候,小瑛已经穿着衣服睡在一张床上。
韩冬去拉了下门,没拉开,他关了灯,又到窗户边站着,望着空落落的街道发呆。
韩冬刚在另一张床上睡下,便听到敲门声。
吴腾宇在门外喊:“班长,你出来一下!班长,我难受……感觉快要死了!”
韩冬打开门。
吴腾宇脸色发青发白,蹲在门外边,双手捂着肚子,样子极其痛苦。
韩冬关了门,蹲下去,扶着吴腾宇,关切地问:
“你哪里不舒服?”
吴腾宇说:“这几天我睡不着,就靠安眠药休息。这次吃多了,难受死了——”
韩冬大吃一惊,背起吴腾宇就走。
韩冬不满地道:“你搞什么飞机啊!”
5
夏天,是个变幻莫测的季节。时而天高云淡,骄阳似火,碧空万里;时而乌云密布,黑空压顶,令人窒息;时而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惊天动地。
骤雨初歇后,长虹贯日时。
光叔又来找韩冬了,韩冬仍是没有答应去代考,光叔很生气,指着韩冬的鼻子冷笑道:
“年少轻狂,不知所谓!我同任局来找你,是看得起你!不识好歹!”
吴妈给吴腾宇买了个新吉他,又去找梁老师重新要了张高考志愿表,这次她同吴爸没有再干涉吴腾宇了。
吴腾宇洗了一次胃,把自己的梦想也一次性给洗垮了。
吴腾宇在第二张高考志愿表,各栏中如下填写:第一志愿报的是警察学院;第二志愿填的是医学院;只在第三志愿栏中写上艺术类院校。
模拟考试一轮又一轮地循环着,老师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纠着错。
上次韩乔木给韩冬来信说,他现在很忙,每天要做实验,写论文,给韩冬留了个长途电话号码,说有急事打过去,他会回过来。
韩冬快两个月没有收到韩乔木的信了。
胡萍同韩冬也开始说话,但也没有以前那么亲密了,在教室里胡萍同其他同学都有说有笑,唯独面对韩冬时,就显得很不开心。
吴腾宇住了一次院,人一下子就成熟了,他的披肩长发剪掉了,胸前的子弹也不见了。
吴腾宇每天背着书包上学放学,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影只形单,见了韩冬也只是尴尬一笑,同胡萍一样,再也不来菜园子出租房找韩冬了。
韩冬感觉整个世界都与自己孤立了。
光叔来找韩冬的第二天晚上,梁老师把韩冬叫去了他办公室,语重心长地告诫韩冬,说韩冬去夜总会的事校长知道了,要不是他极力担保,否则后果很严重。
韩冬没有争辩,被梁老师训了一通便灰溜溜地回教室了。
松河一中高考前的体检是按各班次轮流预约去县人民医院进行,等到文科班的时候已经是六月初了,还有差不多一个月就要高考了。
每个班级有两天的体检时间,第一天是班里的女生去体检,最后一天才轮到男生。
学校是没有老师组织学生统一去体检的,班主任在班上发了体检表,说明了时间,于是便会放两天假,让学生自行去体检。
文科班男生体检那天,韩冬一直拖到下午,估计同学们都体检完了,才拿着体检表去县人民医院。
体检的流程很简单,先是测血压,身高和体重;接着是超声波检查,五管科考视力听力嗅觉;最后内外科,就算结束了。
韩冬最终卡在了外科,当医生敲韩冬膝关节时,他发现了韩冬右腿的异样,他拉开韩冬的裤脚管,拉了几下没有完全拉上来,最后还是韩冬自己把裤脚拉了上来,一只肿腿就再也隐藏不住了。
医生皱了皱眉,吩咐韩冬做十个下蹲。
韩冬做了二十多个下蹲,被医生叫停了。
医生说:“去照相馆照张腿部的照片,明天送过来!”
韩冬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裤脚管放下来,羞红满面。
出了医院,韩冬只觉得天昏地暗,整个天空感觉都要塌下来了。
韩冬回到住处,关上门,躺在床上,眼泪就从眼眶边留了下来。
隔壁终于清静了,卫校的女人毕业了回乡下了。
天黑了,韩冬打开门,魂不守舍去三叉口照相馆照了相,精神萎缩来到校门口的小卖部。
韩冬懦懦弱弱地问店老板娘,打国际长途要多少钱?
老板娘一脸惊诧,看了看韩冬,说:“怎么收费我也不知道啊!”
韩冬问:“能打吗?”
老板娘说:“你真要打?”
韩冬拿着纸条,拔了一串号码,电话打通了,没人接。
韩冬放下电话,向老板娘苦笑了一下,又拿起电话,重拔了一次。
电话又通了,韩冬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
电话接通了,韩乔木那熟悉的声音在韩冬耳边响起:
“是弟弟吧!我刚起床,你那边电话费贵,我挂了马上打过来!”
电话起了盲音,韩冬放下电话。
电话铃声响起,韩冬拿起话筒。
小店老板娘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十点过三分。
韩乔木的声音仍那么悦耳,他开始是用普通话同韩冬讲自己如何如何忙,时而夹杂着“AIDS”。韩冬没听懂,用家乡话想说自己体检的事,说到一半,便忍住没说下去。
韩乔木立马又用家乡话问韩冬是不是缺钱了?韩冬说马上高考了。韩乔木说,别好高骛远,这几天他忙晕头了,会立马给韩冬寄三百美元过来!
韩乔木应该赶着去实验室,他匆忙地挂了电话。
韩冬长期在小卖铺买烟,店老板娘是认识韩冬的,国际长途打了一分钟算8块,接了15分钟算1元一分钟,一共二十三块。
韩冬掏了钱,顺便要了一包3块5毛的软遵。
韩冬不想回住处,但韩冬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录像厅里传来打斗声,韩冬觉得烦,去校门口蹲着抽烟。
韩冬刚抽了两口,一只肥大的手掌拍在了他的左肩上。
韩冬回过头了,脸都吓青了。
校长正一脸严肃地盯着韩冬。
第二天一早,韩冬被梁老师叫到办公室。
办公室就只有梁老师同韩冬俩人,梁老师坐着,一脸痛惜,韩冬站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毫不在乎。
梁老师问:“能戒吗?”
韩冬摇了摇头。
梁老师说:“霍元甲大烟都能戒,这还戒不了?”
韩冬又点了点头。
梁老师生气了,说:
“一个人,如果没有自控能力,就没有原则,没有原则,能做成事?”
韩冬仍不语,大脑中总浮现着自己在医院体检时的窘态。
梁老师向韩冬挥了挥手,让他滚出办公室!
梁老师心疼极了,他恨铁不成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