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奇文学《同病相邻》第2章 叛逆期 青春期
1
松河县因松河得名。松河源于梵净山之东，在湘西丘陵斜坡地带汇成势，划过县城中央，逝水东流，注入沅江，再入洞庭，融入长江。
松河县处于三省交界地带，山高林密，解放以前，湘西与川东的土匪经常窜入松河境内，与当地土匪同流合污，横行霸道，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匪患猖獗，民不聊生。
松河县解放之初，川东残匪也时常过境与湘西土匪联合作乱。川东最后一个土匪头周矮子从湘西流亡回川东的路途中，被松河县境的军民活捉，从此，活跃于这个三不管地方的土匪彻底绝迹。
松河县境内居住民以苗族为主，五十年代中后期，松河县成立苗族自治县。
松河县虽然地处三省汇集之地，黔东出湘之门户，但由于山高路远，交通阻塞。改革开放后，大山阻碍了松河县城的发展；当时的大部分山里的农村，可耕之地有限，加之孩子众多，村民生存困难。
大山养就山里人慓悍爽直的性格，不屈不挠的品质，大山深处的农民迫于生计，农忙之余操起祖传技艺，私造枪支，造好后拿出山来换卖生活，九十年代初期，松河县成为全国有名的“黑枪”生产基地之一，是远近闻名的“地下兵工厂”。
要想富，先修路，松河县路不通，经济不活，产业也不能发展，八十年代末，县城里的大多数国营小厂都产能落后，产销受阻，濒临破产。
光叔所在的牛肉干厂日子也不好过，由于销路不好，都处于半停产状态，为了生存，厂里进行改制，光叔自告奋勇地“承包”了牛肉干厂，他向银行贷了款，更换落后机器，提高产品质量，更换精美包装，同时他亲自跑去上海广州等大城市去推销。
牛肉干厂的牛肉都来自于苗岭山间的土黄牛，品质上乘，光叔很快打开了销路，两年之后，牛肉干厂扩建，圈了一块地建厂，小厂变成大厂，牛肉干厂也更名为“光明食品厂”。光明食品厂增加了县城就业，增长了政府税收，成了松河县的明星企业，光叔也一时风光无限，闻名于整个城市。
那个时候，光叔的同学任山民刚好离开平安镇，去外镇任镇长。
有了钱的光叔很快在松河县城的北城买了块地，修了幢三层小洋楼。
松河县的客车站就在松河县城北门，与光叔的住房和厂房刚好形成一个小三角形，三角形里面有一个黄土高坡，土坡上是稀稀拉拉的木屋瓦房。
黄土坡下边与光叔小洋楼之间是一条国道，国道直接联结松河县与隔壁秀山县。
小洋楼修好之后，光叔曾回六井沟请幺爷到县城去享福，但幺爷死活就是不肯去县城生活，他嫌弃城市太吵闹了，没有个清静之地。
此时的幺爷已经不能下田了，他的田都承包给村里年青力壮的韩乔明种，同韩冬家一样，每年收点干稻谷做租金，远处的土也不种了，放出话来谁想种打声招呼就行，他只是在附近的土里种点自已吸的草烟，花生，向日葵，和喜欢吃的蔬菜。
幺爷说，人活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才好！光叔拿老爷子没办法，只好隔三差五托人把好吃的东西带回来给幺爷。
幺爷的七十大寿还是要举办的，举办的地点自然是在六井沟。
光叔提前一天早上就回来张啰了，从村里买了一头最重的肥猪，又从瞎子三哥那里买了三头公羊，当天下午就请了村里的当家劳力来帮忙，杀猪宰羊吃夜饭，夜饭吃完之后分配任务，韩乔纯自然是主厨，光叔叫韩乔纯列出所需物品清单，清单列好后交由韩乔明，明天一早就由韩乔明去平安镇上任家超市搬回来，钱的事大家不用担心，光叔已经提前交了钱，物品拿完后他自会去盘帐。
时值春暖花开，农忙之季。翌日一早，六井沟就停止了一切农务方面的工作，男男女女都来大枫树下幺爷家帮忙，刚好恰逢星期六，韩冬一回到家也赶去帮忙，帮着洗洗菜，烧烧水什么的。
寿宴从下午四点钟就开始，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三亲六戚，故交新友，乡绅名流，都齐聚于六井沟，甚至镇上的部分官员都赶来贺寿。
流水宴席展开，一轮十桌，吃了的人走，来了的人吃，足足五轮过后，才轮到厨师，饭房，端盆，洗碗，添饭的帮忙人，
韩冬是添饭的一员，自然也轮到最后，他被他大哥韩乔明叫到一起，同主厨的堂哥韩乔纯坐一桌，因为厨师是可以加菜的，自然是要占些优势，俩个哥哥都心疼这个孤苦伶仃的小弟，都把好吃的夹给韩冬吃。
院坝靠古枫林这边，这时已经立起一块大银幕，电影机器已经摆在八仙桌上，放电影的师傅正在紧张有序地忙着，小孩子们都围在他旁边，不停地追问他今晚放什么？放映师傅故作神秘，嘿嘿一笑，说，“晚上就知道了啊！晚上就知道了啊！”
有机灵的小学生就往八仙桌下钻，看着四方铁盒上的字，一字一顿念了起来——
血 战 台 儿 庄！上 甘 岭！还有——闪 电 行 动！
韩冬吃完饭，他就回家去了，他右腿的烂疮还没有好的迹象，疮口边缘的乌紫扩散得更宽了，小腿比以前也“肥”了许多。韩冬在没人的时候，卷起腿裤，用手指轻轻地压疮口四周，一按一个凹，他便开始紧张起来。
农村的大部分孩子都知道车前草的叶子是可以解毒的，春天一到，车前草又从土里冒了出来，韩冬每个星期六回家，就会去田野里找车前草回来包疮口。
幺爷七十岁这天，韩冬由于帮忙耽搁了，他吃完饭后天色已经暗淡无光，他便去村头的弯里路边水田边找车前草，打算快去快回来看免费的路天电影。
刚出村口去弯里的坳上，韩冬看到一个人躺在对面的坳坎边，他急忙跑过去，发现躺着的居然是自己的班长任兴。
任兴脸色发青，浑身发抖，双眼紧闭，红领带上满是秽物，一身的酒气。
韩冬叫了任兴几声，任兴也不应他，嘴里直哼哼。
韩冬蹲下身去，想扶起任兴去他家醒酒，但任兴浑身软耷耷的，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看样子是走不了路了。韩冬没有犹豫，他已经感到事态的严重，他背着任兴就往镇上跑。
韩冬边跑边对着任兴喊，叫任兴用双手托住韩冬的肩，因为任兴总往韩冬背上下滑，韩冬背着有些吃力。
出了沟口，韩冬实在背不动了，他突然想到沟外村里公路边的小卖铺家有个平板车，那是商店的主人每逢赶集拿来运货用的。
平板车就停在小卖铺门口的院子里，韩冬背着任兴走了进去。小卖铺的主人姓毛，儿女都在县里工作，老伴也病故多年，以前做小生意养家，如今仍开小卖铺打发日子。
他是认识韩冬的，见韩冬背着个人进来，便从小铺的侧门走了出来。
“你是……那个大学生韩乔木的弟弟吧！”他扶下老花镜，打量着韩冬，关切地问：
“你背的什么人？需要我帮忙吗？”
韩冬点了点头，上气不接下气地回道：
“我同学喝酒醉了，我背不动他，想借你平板车拉他去医院，回来就给你拉回来！行吗？”
他赞许地看了看韩冬，便上前帮韩冬的忙。韩冬见势放下任兴，他帮着韩冬把任兴轻轻放在平板车上。
韩冬拿起布条带，挂在肩上，准备出发。
“等等，你等一下！”他叫住了韩冬，快步走回铺子，又快步走了回来。
他手里多了一个枕头和一支手电筒，他把枕头垫在任兴的头下，望着脸色泛青昏睡不醒的任兴，叹了口气，就把手电交给韩冬。
他目送着韩冬拉着车走进黑夜之中，直到黑夜中那簇光亮赿来赿远，他又叹了一口气，像位智者一样悠悠念道：
“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又有多少人能管住自己的嘴，定住自己的腿啊！”
平安镇卫生院的老院长年轻时抗过美援过朝，他曾是志愿军里的一名医务兵，转业地方后又去参加过培训，后来一直在平安医院工作。
老院长吃住都在镇卫生院大楼里，他晚上吃完饭，去河边散会儿步，便回到药房开着门等候来救治的人，有人无人他都会等到十点半才回二楼睡觉。
老院长给任兴洗了胃，又叫韩冬同一个年轻的男医生帮忙把任兴扶到隔壁的房间输液。
老院长见任兴病态平稳，呼吸顺畅后，才叫年轻医生去通知任兴的妈妈。
韩冬见任兴没事，松了口气。
既然到了医院，韩冬便把自己的疮口拿给老院长看，老院长仔细地看了看，又用手指按了按疮口周围，摇了摇头，皱着眉慈祥地对韩冬说：
“孩子，有时间去县医院看看吧！”
韩冬有些失望，转身便想离开。
“孩子，带点药回去擦吧！至少，不要让其恶化……”
韩冬回过头，看着老院长手中的一瓶双氧水一支红霉素软膏还有几支没开封的药棉，他没有伸手去接。
韩冬面露难色，因为他早就没有见过钱了。
老院长不动声色地把药塞进韩冬的手中，韩冬抓着药，低下了头。
韩冬说：“院长，多少钱？过段时间我有钱了还你！”
这时，任兴妈妈火急火燎从门口冲了进来，瞟了一眼门口边的韩冬，径直向老院长走去。
任兴妈妈焦急地问：“我幺儿怎么啦？我幺儿怎么啦？”
老院长不失礼貌地笑了笑，回道：“以后不能让他再喝酒了，他这个年纪肠胃都没长全，这次是运气好，多亏韩家小子送来急时，晚些恐怕……”
任兴妈妈扭头找韩冬，韩冬这时己经走了。
院长带着任兴妈妈去了隔壁的病房看望任兴。
韩冬拉着平板车来到小卖铺的院坝，手中的电筒已经变钨了。
小卖铺还没关门，韩冬刚到院子，他便在铺面外候着韩冬了。
韩冬把车拉到原位放好，把枕头和电筒交给他，他递给韩冬一瓶健力宝。
健力宝韩冬见任兴喝过，商店卖过，但他从来没有买来喝过。
韩冬不接，低着头，说：“我没钱买！”
他把拉环拉开，再递给韩冬。
他说：“我跟你爹如兄弟一样，你该叫我一声伯伯，到伯伯家，喝点水不应该吗？”
韩冬尴尬地笑了笑，接过，喝了一小口，健力宝真甜！
他把枕头扔回车上，趴到柜台上，从里面货架上取出一对电池，把电筒里旧电池取出换上新的电池。
小卖铺里的灯泡忽明忽暗，电压不稳，电是平安河上的水电站供的电，以前只供镇上，去年沿公路边的村子都拉线进户，负荷过重，所以电压不稳。韩冬在学校上晚自习时教室的灯也是这样，偶尔还会出现黄灯，根本看不清书上的字。
他边换电池，边对韩冬说：“你们沟里今天够热闹的了，整个下午都见人从沟口进进出出！”
韩冬点着头，咕咚咕咚喝着健力宝。
他上好电池，试了试，手电筒一闪一亮。
韩冬把空罐放在墙角的竹筐里，竹筐里有好多空的瓶瓶罐罐。
他把电筒交到韩冬手里，说：“铁崽，电筒伯伯送你了，以后好好读书！”
他总是让人无法拒绝，后来韩冬一过他家门口就是会低着头，快速通过。
韩冬打着电筒回到六井沟时，《上甘岭》已经放了一会。
韩冬只看到完整的《闪电行动》！
2
韩冬送任兴去医院是属于人性的本能，并不是想从任兴家获取什么奖赏。倘若换成任何一个正常有良知的人，举手之劳的事，也会同韩冬一样毫不犹豫去做。
力气不值钱，力气用尽了休息好了力气又会恢复如初！
虽然同处一个教室，朝夕相处，韩冬同任兴一个多学期来并没有过多交集，甚至俩人见面后也不会打招呼，俩人形同陌路！
任兴对韩冬是不屑一顾，韩冬对任兴是敬而远之的。男同学们都喜欢围着任兴转，女同学们也会暗暗把眼光聚焦在任兴身上，甚至老师对任兴也似乎特别照顾，任兴来不来上晚自习都不会挨批。
班上唯一看不惯任兴张狂个性的只有一人，那便是班上长得最漂亮的女生喻兰珠。
喻兰珠的爸爸以前曾是平安镇的副镇长，为了生一个传宗接代的儿子后来丟了官，现在家种烤烟和养殖黑山羊，生活也过得去。
任兴有一大堆朋友，甚至有一大堆跟班，这些跟班有学校的同学，也有校外镇上的失学小青年。
在班上，任兴有多风光，韩冬就有多落迫。
韩冬没有朋友，他这种状况也没有人想成为他的朋友，相反，有多少同学见他成绩优秀等着他马失前蹄看他笑话呢。
平安中学的学生，毕业后有两个选择：学习优秀的要么考个中专，将来端上“铁饭碗”，或者考上高中，上大学离开这个穷地方；成绩差的只能混三年，混完九年义务教育，也有两条路——回家务农或者外出打工赚钱！
打工是绝对不可能打工的！韩冬没有退路，他只能努力学习，因为只有知识才能改变命运！
读书是要讲天分的！同在一个教室，同一个老师教，同上晚自习，也没人开小灶，为什么有的人成绩就好，有的就学不进呢？
韩冬是属于有天分的那一类！
韩冬没有想到，他送任兴去医院却送出了祸来。
幺爷生日后的第二天傍晚，韩冬因为脚有疮不能趟水过河直接去学校便绕道桥上去学校。
经过任家超市的时候，韩冬一如往常低着头走了过去。
“那个谁，你站住！那个谁——你给我站住！”
韩冬感觉是在叫自己，他停住脚步，拐过头来，一脸的疑惑。
任兴妈妈站在超市门口，向韩冬招手。
韩冬迟疑了一下，走了过去。
任兴妈妈看了看韩冬蓬松的乱发，皱了皱眉，皮笑肉不笑。
任兴妈妈干咳了一声，低声细语无不威严地对韩冬说：
“那个……我给你说，任兴喝酒醉这事啊，还有谁知道？”
韩冬摇了摇头。
她说：“那就好，只你一人知道是吧？”
她那双眼睛犀利地盯着韩冬，看得韩冬心里发毛。
韩冬眼神躲闪，如实地回答道：“只有院长和医生，还有就是……我！不过您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韩冬突然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也立马想到昨晚那小卖铺的伯伯对他那么好，就没有给他供出来。
她脸上露出会心的笑，用赞赏着的眼光看着韩冬。
她伸过手来，把一张崭新的“四人头”塞进韩冬皱巴巴的衣兜里。
韩冬楞住了！
她轻蔑地看了一眼韩冬的傻样，转身回到了超市里。
韩冬想到小时候在山上放牛时，饿了偷扯别人家的花生被人告发，当晚就被韩少桢在火铺边教训了一顿。韩冬永远不会忘记，他父亲先是扯了韩冬的两边嘴角，然后命令他跪在火铺下边的土上，伸出双手。
韩少桢从灶台后取了一根手指粗的青钢木条，威严地坐在靠椅上，他手中的木条指着韩冬耷拉着的脑袋，一字一顿地先讲理由：
“穷要穷得干净！饿要饿得精神！不是自己的东西永远不要拿！人靠一张脸，树靠一张皮，人不要脸，百事可为，树不要皮，绝难活成！管不住自己的嘴，约束不了自己的手，错了没？”
韩冬倔犟地埋着头，不作表示。韩少桢气得咬牙切齿，骂道“圆茄子不浸油盐”，骂着就把用木条狠狠打韩冬的手心。
青钢干木条打在韩冬手心上，痛得他撕心裂肺，但他咬着嘴唇始终没哭出声，身子颤抖重心不稳向后倒，压开竹蔑条编的网，滚进了苕洞中……
这一次，让韩冬永远刻骨铭心！
这一刻，韩冬耳边又响起了威严的训喝：“穷要穷得干净，饿要饿得精神！……”
韩冬走向超市的柜台边，他抬起头，目光如定，盯着任兴的妈妈。
韩冬掏出那张“四人头”，放在柜台边，一字一顿地说：
“我不会说！”
说完，韩冬扬长而去，他没有发现，他这些举动，刚好被超市货架后的任兴全部看在眼里。
平安镇上有一伙小流氓，书也不读，出去打工又不够年龄，成天就在街面上闲逛，虽不敢欺男霸女，敲诈勒索，但是偶尔也会找一些从沟里来镇上读书的那种老实巴交的学生的麻烦。
小流氓们也知道从沟里来的学生身上是没有“油水”的，一般找老实学生也只是为了出出气，装装逼，当然，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搞到一包香烟钱。
小流氓们打学生也不会下死手，被打的学生除了心灵受到点伤害，身体倒无大恙；学校老师已经习空见惯，本着“民不告，官不究”的准则，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韩冬总是等下晚自习后教室熄了灯才走，一天晚上，教室的灯一灭，韩冬便抱着书走出教室，刚到操场中央，三个小流氓围上了他，不容分说就用拳头对韩冬一顿招呼，见韩冬没有反抗，小流氓们挥拳也累了，就放过了韩冬。
又过了大约一个星期，又是下晚自习后，韩冬相同的地点又遇上了这三个小流氓，他们又好好地用拳头招待了韩冬一顿，韩冬还是没有反抗，他们走的时候，有个小流氓对韩冬说了一句：
“做人别太傲气，你给我小心点！”
小心什么？韩冬不明所以，他不想同这种不知所谓的人纠缠而浪费时间，这点皮肉之苦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只要能好好读书，其他什么都无所谓。
再过了一个星期，这三个小流氓又在晚上找上了韩冬，这次，他们每个人手里都多了一截短木棍，韩冬再次没有反抗，这次韩冬流血了，他倒地的时候，被一个小流氓踢着了右腿的疮口。
韩冬痛得叫了起来，三个小流氓见状便一哄而散。
血水顺着腿肚子往下流，袜子已经湿了，解放鞋里感觉粘糊糊的。韩冬坐在地上，抱着右腿，看着逃跑的三个背影，痛得咬牙切齿！
事不过三，韩冬开始想办法应对。这时，李小龙用双截棍打坏人的画面在韩冬脑海中呈现，他顿时感觉疮口不那么钻心地疼了。
韩冬盯上了教室木框的玻璃窗上的风扣螺丝圈，他趁没人的时候偷偷扭了两只揣进裤兜里。
星期六回到家，韩冬去他大哥韩乔明家借了手锯，把闲置在厢房底下的锄头取了出来，从锄头把上锯了两截一尺来长的木棍，又把锄头放回原处。
还了手锯，韩冬便躲进厢房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裤兜里的风扣螺丝圈分别拧进了木棍里。
韩冬去他父亲住的房间翻箱倒柜地找，也没找到一点铁的东西，倒找到了他母亲生前留下的小麻绳。
韩冬取了一根，用多股小麻绳把两节木棍连接起来，一根“山寨版”二截棍就完成了！
韩冬试着李小龙的招式舞了两下，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
六井沟有一个武痴，自从看了《少林寺》，就着了迷，读到初二便要求他父母拿钱给他上武校。他是家里的独子，父母熬不过他，卖了头牛卖了头猪，加上他姐姐在外打工寄回来的钱，终于圆了他学武的梦想！
他去河南只呆了一年多，因为吃不了练功的苦，便又跑回来读书了。同学们便嘲笑他，他便狡辩，说他不是逃，是放弃，不是他吃不了练功的苦，而是他吃不惯那三餐都是馒头！
这个人就是韩冬的一个堂哥，他现在已经去广东打工两年了，不过他以前买的《武林》杂志还在家里。
韩冬去他家找，居然在一本《武林》杂志里找到李小龙的二截棍招数，便借了回家，有空时便躲在厢房里练习。
一个暑假的时间，韩冬竟然能熟练地耍双截棍了！
3
韩冬把双截棍做好后，就把它时常插到后背上，以防那三个小流氓又来欺负自己。
韩冬心里已经决定，如果下次这三个小流氓再来打自己，他一定会拿二截棍好好招待他们。
三个小流氓后来一直没有再来找韩冬的麻烦，二截棍也一直没有派上用场。
韩冬又遇上了个小麻烦，这个麻烦让他无法拒绝又无处躲藏。
这个麻烦就是喻兰珠。
喻兰珠虽然比韩冬晚一年进初中，但年纪比韩冬还大两岁。
喻兰珠的村大队的小学教学质量很差，每年能考进平安中学的寥寥无几。喻兰珠五年级毕业了没考上，第二年遇到六年制，又考，还是没考上，后来跑到六井沟的茶园小学去复读，终于考进了平安中学。
韩冬是过了7岁半年才去小学上学，他刚好赶上六年制，所以，他小学读了六年。
由于年龄关系，何况女孩子早熟，喻兰珠看起来就像个高中生，成熟端庄，特别是她那双大眼睛，明亮而清澈，犹如绿水碧波，让人过目难忘。
韩冬没有想到，他被三个小流氓揍了三次后，喻兰珠出现在他身旁，成了韩冬的保护伞。
认识喻兰珠的人都知道，喻兰珠有个表哥在平安镇派出所工作。
喻兰珠也没有住在学校的女人宿舍，她住在镇政府的大院里的生活区。
平安镇的镇政府离平安中学只有一街之隔，在一个敞开的四合大院里，两层五柱五间青瓦木房就是政府办公大楼，左右两边是二层三间厢房，厢房是政府官员和家属的生活区。前面左边有个进出口，直通大街，前面右边有一排一层矮瓦房，瓦房有五间，这便是派出所了。
那个年代，平安镇政府部门人员都很少，一个部门就那么一两个人，各部门都挤在一幢楼里办公，整个镇政府就十多个人。
老百姓每天进进出出政府大院，不是来找政府办事，而是来政府大院打水，因为政府大院的左边有一个泉眼，泉眼如小碗粗，一年四季水长流，泉水冬暖夏凉，干甜可口。
平安镇派出所就两个人，一位老所长，家就在街上，另一位就是喻兰珠的表哥罗雄。
罗雄从警校毕业后就分配在平安镇派出所，如今已经工作三年了。
罗雄的妈妈是喻兰珠的亲姑妈，当喻兰珠上平安中学来读书时，罗雄心痛自己的表妹每天吃盐酸菜，便叫喻兰珠同他一起吃饭，后来见有间房闲着也是闲着，就找老所长求情，老所长同喻兰珠爸爸曾在这政府大院朝夕相处过好多年，而且俩人关系还不错，便欣然允许了。
喻兰珠在班里就像个傲娇的公主，任性而不刁蛮，高傲而不失礼貌。韩冬做梦也没有想到，喻兰珠会主动接近自己。
那是韩冬被三个小流氓第三次胖揍的第二天晚上晚自习，喻兰珠拿着代数课本向韩冬走来，韩冬的同桌识趣地说了声“我去上厕所”，整个晚上就不见了人影了。
喻兰珠也不顾班上其他同学异样的眼神，淡然地坐在韩冬旁边，她先向韩冬问了一个题，韩冬在草稿本的纸上演示着，小声地给她讲解，同学们见喻兰珠是来请教韩冬，便不再关注这边了。
喻兰珠问完题，并没有离开，而是在自己的草稿本上写着什么。
韩冬没有在意，又认真看自己的历史课本。
很快，喻兰珠的草稿本递到韩冬的桌前，一张干净的横格纸上写着娟秀的一行字：
你怎么把任兴得罪了？他找人三番两次打你？
韩冬把历史书立在桌上，他没有看旁边的喻兰珠，而是把惊讶的目光投向斜后面的任兴。
任兴一直在紧盯着韩冬和喻兰珠的一举一动，他的脸色铁青，见韩冬朝他看来，便干笑了一下，皮笑肉不笑。
韩冬顿时感到后背心发凉，心里发慌，他转过头来，那草稿本又不见了。
韩冬陷入沉思中，他想不明白，任兴为什么要找人教训自己，难道是因为那天我对他妈妈不礼貌了？
韩冬还没有找到心里想要的答案，那熟悉的作业本又推在他的面前，第一行下面又多了几行字：
我找我雄哥打听清楚了，是任兴找的人打你没错！我听人说了，他喝醉酒了是你救了他一命，他可能是怕你告诉老师，影响他形象，所以才……不过，以后没有人再敢欺负你了，因为你是我朋友！
韩冬见了上面的字，五味杂陈，他拿起笔，又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想了想，在那一行行字的下面空白处接着一行写下两个字：
谢谢！
第二天一早，大家都到齐了开始上早读的时候，唯独还不见任兴的身影。
韩冬特意看到了任兴位置上的空凳，心里仍不是滋味。
突然，任兴出现在教室门口，他穿着洁白的白衬衫，衬衫塞进黑色的西裤里，牛皮带的锁扣反着亮光，他穿着黑皮鞋，三七分的头发一丝不乱，俊朗的脸上眉头上扬，眼晴里含着笑。
任兴背着皮质书包，手里还抱着一大叠书，全是厚本，他径直走上讲台，把手中的书放在讲台上，双手一扬，极其潇洒。
教室里立刻安静了下来，一双双眼睛都齐刷刷盯着任兴。
任兴笑了笑，先向大家鞠了一躬，挺直身板，不卑不亢，不紧不慢，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向全班同学说：
“同学们，耽误大家宝贵的学习时间，是有一件事情向大家讲，前段时间我去学习委员们村里为老人祝寿，盛情难却，就多喝了几杯，差点醉死！幸亏学习委员发现得早，及时扶我去医院，我今天才能站在这里同大家说话，我谢谢学习委员！”
说毕，任兴朝韩冬坐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韩冬哪见过这场面，脸红了起来，不知如何应对，幸好教室里响起一阵掌声，摆脱了韩冬的窘迫。
任兴双手向下压了压，教室里又安静了！
任兴又接着演讲：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妈妈曾给过学习委员钱，但学习委员视金钱如粪土，高风亮节！后来我一想，我们都是学生，搞社会上那一套太庸俗了。古人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我便叫我妈妈托县里的亲戚去新华书店，亲戚昨晚刚送来的几部名著，我今早就拿了过来，送给学习委员，礼是轻了，但愿学习委员能够喜欢！谢谢大家！”
任兴说完，抱着书，走向韩冬的座位，把书端端正正放在韩冬书桌上，微笑着向韩冬点头致意，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上面一本是《鲁迅小说集》，第二本是《战争与和平》，下面的全是武侠小说，有金庸的《射雕英雄传》，梁羽生的《冰川天女传》，和古龙的《楚留香传奇》。
任兴其实读到初二，成绩不理想，又参加一次初考，又从初一开始读，如果任兴不复读，任兴不会与韩冬同班，如果韩冬不辍学休学，他也不会与任兴有任何纠结！
韩冬看着书桌上的书却高兴不起来。
同学们的掌声大多是送给任兴的！
4
暑假再一次到来，韩冬的心情却无比的沉重起来，过完暑假就要上初三了，他的烂疮到现在都没有封口的迹象，倒是右小腿比左小腿明显大了许多，两只脚显得格外的不协调，看来，这个夏天韩冬连短裤也不敢穿了！
韩冬从老院长那里拿过一支红霉素软膏来擦，不久后收到汇款他就去还老院长的钱，顺便请老院长仔细看了脚上的疮。老院长还是建议韩冬去县医院看看，还叮嘱韩冬不要再拖了，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
老院长同上次一样给韩冬开了支红霉素软膏和一瓶双氧水，又开了点磺胺片，韩冬付了钱便离开了医院。
韩冬也知道拖下去不是办法，但没有钱又能咋样呢？自己的二哥韩乔木一年学费那么多，北京不比六井沟，什么都得花钱，没钱韩乔木就会难以为继。
韩少桢都快五十了，在凭力气挣钱的石子厂，他又能赚多少钱？好在韩冬的表哥非常照顾他，让韩少桢记记账，开开碎石机，也不是很辛苦，但收入相对较低了。
韩冬的大姐韩乔霞在餐馆帮厨，虽然也会做家常菜，但没拿手菜，收入也不高。
韩乔木放了寒暑假也不回来，一来一回好几千公里，只有火车票是半价，有来回的车票钱足够他假期生活了，他放假的时候也会去找找家教的活，挣点钱。
韩乔霞打工的餐馆在镇上，离她父亲韩少桢上班的石厂只有五里地，逢年过节的时候都会一起过。
落单的只有韩乔木！
其实，韩冬也是落单的，这时的韩冬虽说身边也有大伯和大哥韩乔明的照顾，但他们对韩冬的照顾只是流于形式，何况韩冬正处于叛逆期，他自尊心又极强，对别人的建议和关怀总是不屑，甚至内心是抵触的。
就像韩冬脚上的疮，他总是捂着遮着，如同他内心的孤独和无助一样，韩冬用一张冰冷的外表把内心的脆弱紧紧地裹起来。
韩少桢一般不会给韩冬写回信，有钱了就寄一点给韩冬，他总是从旁人那里打探着自己小儿子的事，当然，说好的也有，说不好的也不少，倒是问到韩冬的成绩时，众人的口径都是一致的：你们韩家祖坟冒青烟了，会读书的都在你家了！
韩乔霞过年的时候，总会给韩冬买一套新衣服让回家过年的老乡带回来。
韩乔木倒是每个月都会用他大学的信封寄封信给韩冬，并要求韩冬收到信后必须把他的情况写信告诉他。
韩乔木的信成了韩冬心里的一盏灯，一直温暖着他，并给他指明方向。
韩冬也养成了一种习惯，对自己的亲人也只报喜不报忧。
韩冬从来也不问自己的父亲要钱，反正上学报名前，他都会收到报名费！
韩冬也知道自己的烂疮是不能再拖了，红霉素软膏擦在疮口边，油腻腻的，药和疮口流出的水就在裤脚处留下一块硬壳布来，走路一刮，疮口就不舒服。
韩冬总是偷偷地洗疮口，偷偷地擦药，所以没有一个人知道他脚上长烂疮的事。
任兴送了韩冬一些小说后，对韩冬也热情起来，在班上会主动同韩冬打招呼，有时还会带两个泡粑或一串油炸粑送给韩冬吃，韩冬当然是不好意思要的，但任兴就会生气，说韩冬不把他当朋友，韩冬只好免为其难收下。
喻兰珠上晚自习的时候，时不时就会来找韩冬问不会做的题，韩冬刚开始很拘谨，渐渐也习以为常了，何况韩冬是学习委员，帮助同学是他的职责，老师同学们都没说什么，韩冬的心也就坦然了！
擦了三支红霉素软膏后，烂疮还是一如以往，不疼不痒，加上韩冬时常处于一贫如洗的状态，便没去买药了，在学校时也没时间也没药物治疗，只有周末回家后有车前草时就用车前草敷，没车前草时的冬天韩冬便会打瓶高度酒，用酒洗疮口。
马上就要初三了，再过一年就要中考，中考之前是要体检的，韩冬想到这些，终于感到事态严重，要好好治治这疮了。
韩冬在山上挖了半月的何首乌，晒干后拿去市场上卖了，有了点钱，他便找沟口的一个草药医生，草药医生是治跌打损伤的和烧伤的。
草药医生有两副招牌的中草药方，一副是治铁打损伤，一副是治火烧伤。他这两副药方不知救治了多少平安镇受此伤的村民，特别是他的那副烧伤药，韩冬曾亲眼见过它的神奇，前几年六井沟村有个小孩在冬天烤火时不慎倒入火炕，右手都烧糊了，右脸也烤得半脸水泡，用了他的中草药敷，一个多月就好了，一点疤痕都不留。
草药医生有个规矩，请他看病的人得先提二斤酒去，治好了再收钱，而且还得送只公鸡给他，这规矩传说是他祖上的师父定的，传这药方给他祖上的是一位路过的逃荒客……
韩冬是知道这规矩的，他用卖何首乌和一支箭的钱买了两瓶董酒。
草药医生看了看韩冬的疮口，捏了捏，又摸了摸韩冬右脚的螺丝骨。
草药医生问：“骨头疼吗？”
韩冬摇摇头。
草药医生放下韩冬的右脚，站起来点了支纸烟。
草药医生说：“你这个疮不能继续烂了，再烂下去影响到骨头，成骨髓炎就麻烦了！”
骨髓炎的严重性韩冬还是略有所闻的，他可不想变成残疾啊！
韩冬有些慌了，紧张地问：“能治吗？”
草药医生吸了口烟，笑得模棱两可！
韩冬心里打起了鼓！
草药医生吸完烟，把酒递给韩冬。
韩冬不收，眼巴巴地看着草药医生。
草药医生把酒放回桌上，想了想，对韩冬说：
“我只会治点骨头损伤，这疮我真不会治，不过我看你这疮口是余毒未清理完，可以用排毒的草药试试！”
韩冬仿佛看到了曙光，他对草药医生说：“我一直在用车前草敷！”
草药医生仰着头思索了片刻，又对韩冬说：“你认识冰硼散吗？山上到处有，它的头可以解毒，你不妨试一试！”
韩冬在疮口边上涂了一个暑假的冰硼散，快上学的时候，烂疮终于封口了，不过右小腿外侧留下了一大块乌疤。
那年的秋天，六井沟点上了电灯。
5
韩冬一个人孤单地过完两个春节后，初三那年的寒假，韩乔木第一次从北京回六井沟过春节。
韩少桢和韩乔霞父女俩为了省钱，没有回六井沟来与韩乔木团聚。
韩乔木回到六井沟，六井沟就热闹起来了。
韩乔纯开始忙起来，因为要杀年猪了。六井沟村有近四十户人家，除了韩冬家，几乎家家户户都要杀猪过年，所以，韩乔纯一天最少也得杀两头猪。
农民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年猪基本上都是杀来吃，不再卖“白条肉”了，所以，韩乔纯不但要帮人把猪杀了烫干净破膘分半，还得依着别人把肉分成不同的小块，人家好拿来腌制炕腊肉。
韩乔木回来以后，六井沟突然之间形成了一条规矩，韩乔纯去哪家杀猪，那家必定会提前来约请韩乔木和韩冬兄弟俩吃饭。
往年韩冬一人在家时，村子里杀年猪，有些家也会来请韩冬去吃杀猪饭，但韩冬除了向己大伯和大哥韩乔明家及幺爷家，韩冬其他家都不会去的，因为韩冬觉得这样去吃，就同乞丐吃百家饭无异，他丢不下这个脸。
韩乔木去北京呆了二年多，回来还是说一口流利的家乡话，成天穿着个军大衣，哪家叫他便拉着有些不情愿的韩冬欣然前往。
韩乔木从小没做过什么农活，他也帮不了忙，就在旁边看，同大家拉家常，吃饭的时候端着碗就吃，板凳上有灰也不吹一下，一屁股就坐上去，村里的人都夸赞韩乔木不但知识高还不忘本！
韩冬这个寒假就一直陪着二哥韩乔木，东吃西喝，甚至连年夜饭也是在大伯家一起吃的，初一又到大哥韩乔明家，初二起，年前没有轮到吃杀猪饭的人家继续请，差不多吃完全村的时候，韩乔木又回北京了。
这一年，韩乔明没有给韩乔木卖粮食换粮票，粮油票从这一年取消了，从此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韩乔木见自己的弟弟衣着单薄，离开的时候，把自己的军大衣留给了韩冬，又均了一件衬衫和一条休闲裤给他。
韩乔木大韩冬六岁，比韩乔霞小一岁。
两年多不见，韩冬比韩乔木身高相差无几了。
韩乔木回来过一趟春节，不仅改善了韩冬伙食，别人送的腊肉韩乔木毫不客气地收下，他知道自己的弟弟性格内向，脸皮薄，他收下这些腊肉只是为了留下给韩冬改善一下生活。目前的情况韩乔木帮不了韩冬什么，只能给他精神鼓励，对于韩冬来说，有亲人的陪伴，一切都够了！
韩乔木没走几天，韩冬在镇上邮政局收到一张二百的汇票和一封信，信是他父亲韩少桢写的，信很简短，繁体和简体字混杂，字体仍是那毛体草书。
韩少桢是极少给韩冬写信的，他给韩冬写信自然是有事相告的，果然信中只告诉韩冬，韩冬的大姐于正月初六结婚了，结婚的对像就是韩冬承包石厂的远房表哥，其他便无只言片语了。
这个远房表哥韩冬是认识的，长得黑黑瘦瘦人很精神，待人也随和客气，不过这个表哥年龄要大韩乔霞七岁。
平安中学每晚两节晚自习后，十点钟教室的灯就准时灭了。
男生寝室是没有隔间的，一个木架的双层床紧挨着一个木架的双层床从头排到尾，一排一排像超市的货架一样整齐排列，过道也窄得只能并排通过俩人，睡在铺上，对着你俩个可以握手的。
男生寝室里的过道上稀稀拉拉吊着几颗低瓦的灯泡，从晚上九点半下晚自习后一直点到天亮，灯光很昏暗，看书时字是模糊不清的，只能照照亮了。
学校对学生是没热水供应的，也没有澡堂子，淋浴也没有。天热的时候学生们都去河里洗澡，冬天就没澡洗了，男学生也养懒了，脚也不洗了，男生寝室里一到冷天，里面便臭气熏天，几乎大部分男同学都长干疮。
有勤奋的学生一到教室灭了灯，有的点上蜡烛，有的点上煤油灯，继续学习。
韩冬没有煤油灯，也没有钱买蜡烛，教室熄灯后他便回到寝室，躺在床上闭目回想当天所讲的知识要点，想着想着不管想得明白没想不明白就这样睡着了。
从初三开始，喻兰珠每天晚自习都会揣一支蜡烛，从不间断。
每当最后一节晚自习铃声一响，教室里的学生就跑了一大半。
韩冬的同桌性格开朗活泼，他看起来象没什么理想，一切都顺其自然，从不逃课，学习也不是很努力，反正上课见得到人，下课铃一响教室难见他踪影。
韩冬的同桌一走，喻兰珠就抱着书本走来同韩冬一起坐一桌，她放下书本，把蜡烛放在书桌中间，也不打扰韩冬，自己认真地看书或做练习题。
第一次的时候，当喻兰珠安静地坐在韩冬旁边，韩冬手里捧着书，书页上的字里行间便一片模糊了，他屏住呼吸尽量不让旁边的那种透人的香味吸入体内，他明显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耳朵也开始发烫，他动都不敢动，连气都不敢大声喘，眼睛也不敢移开书本，终于，他定住了神，看清了书上的字和公式，翻了几页，却不知所以，什么也没记住，当电灯熄灭，火柴划响，那一缕暖光点亮，他才回过神来。她故意找了个问题问他，她向他靠近，他感觉得到她身上的温度，一个简单的题他竟然讲得有些语无伦次，她耐心地听着，他讲完一个，她又问一个，他比刚才好多了，讲得有条理多了……
蜡炬成灰，热泪仍在，韩冬眼前一黑，他听到旁边温柔细语中夹着娇慎：
“你不送我？路上黑！”
韩冬站了起来，借着教室里一两盏微弱的煤油灯光，不紧不慢地跟在喻兰珠的身后。
她在前，他在后，不紧不慢，不远不近，走过操场，穿过巷子，到了政府大院的角落，他站定，目送她到了门口，她回过头来，朝他的方向看，等他转身进入巷子，她才开门进屋。
上了初三，彻底没希望的学生就只有混日子了，老师也不再强逼着差的学生学习了，只要在课堂上不打不闹影响想学习知识的学生，他们睡觉也好，看金庸武侠读琼瑶小说老师也不再干涉，甚至有的男女同学传纸条谈恋爱老师们也睁只眼闭只眼。
学校后边有条沟，沟后面两边都是山，每天下午放学后，有些学生便拿着书本走进沟里，有的在溪水旁边看书，有的在石桥上大声背诵英语单词，有的在田野边瞎逛，情侣们则躲在某个草丛里卿卿我我……
韩冬一般喜欢爬到学校旁边的山上，因为去山上的学生极少，很是清净，坐在光秃秃的山顶上，把整个平安镇尽收眼底，瞧人间烟火，看会儿书，待灯火阑珊，便赶回教室上晚自习。
春天如约而至，万物复苏！韩冬的右小腿开始隐隐胀痛，整个右腿的筋都在扯着疼，有天晚上他睡到半夜，便全身发烧，头痛难忍，口干舌燥，他爬了起来，只感觉右腿沉重，借着微弱的灯光，他看到自己的整个右小腿红肿了起来，右大腿内侧也有一道红印直达胯部，用手一摸，胯部长了个硬硬的肉球，一压就疼。
韩冬穿好裤子衣服，一瘸一拐地去了厕所，肚子胀得要命，却一点也排不出。
平安镇还没自来水。
出了厕所，韩冬慢慢走到蒸饭的食堂外，因为那里水缸里有干净的水，他拿着木瓢，喝了一瓢，又返回宿舍睡觉，睡着睡着身体便感觉掉入冰窖，冷得韩冬浑身打颤。
睡上铺的同桌被震醒，他爬下床来，轻声地问韩冬，韩冬回答的声音都在颤抖——
我……冷……
同桌以为他打摆子，赶紧把自己的被子盖在韩冬身上，把韩冬捂得严严实实。
同桌突然间想到什么，爬上床去在衣服口袋里掏了掏，摸出一个纸包。
同桌爬下床，打开纸包，里面有六粒药片。
同桌说：“我这里有点去痛片，你先吃两片！”
同桌说着完，取出两片塞到韩冬嘴里。韩冬微张着眼，嘴唇干裂，他用唾液把药服下。
同桌把剩余的四粒药片包好，放在韩冬枕边的书上，他也去上了趟厕所，回来用手摸了摸韩冬露出的额头，摸出一手的冷汗。
同桌也爱莫能助，他看着痛苦不堪的韩冬，叹了口气，爬上床，用垫被当盖被，他被床摇得心神不宁，好在床只摇晃了不到半小时，终于安静了。
下铺呼吸由粗变细，再到轻微的鼾声，同桌终于松了口气！
韩冬的同桌叫冉志雄，高中快毕业时去当了三年兵特种兵，退伍回来后选上了村长，带领他村里的村民种茶叶办茶厂，是平安镇第一个脱贫的村大队！
第二天早上，韩冬第一次缺席了早读课。
韩冬醒来，感觉全身都湿透了，他又感到热，头不疼了只是沉，右小腿不痛了还是肿着发烧着，胯间的淋巴结还是肿痛，但能忍受。
寝室里，同学们都上课去了，韩冬爬起来，又吃了两片去痛片，把冉志雄的被子放回去，才发现自己的竹筒已经不在，肯定是冉志雄给他拿去蒸饭了。
韩冬下床走了走，见能行走如常，只是不能走得太急太快，他收拾一下，去河边洗了脸，涮了口，回宿舍取了书本直奔教室去了。
中午，韩冬去找了老院长，他要买点去痛片预备着，不过，老院长又给韩冬开了一一些复方磺胺甲恶唑片，并叮嘱韩冬这两样药都不能长期吃，有副作用，还劝韩冬尽早去大医院治疗！
吃了老院长开的药，晚上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醒来，韩冬便感觉浑身轻松了不少，胯间的淋巴结也不疼了，右小腿的烧退了不少，但仍还肿着，皮肤乌红。
韩冬便不吃去痛片了，当磺胺片吃完后，大约是五天后，右小腿的的肿总算恢复原状。
韩冬后来发现一个问题，但凡上完体育课，他便感觉右小腿酸胀，晚上睡觉前去河边洗脚的时候，发现右小腿比左小腿大了很多，两只脚泡在水里，极度的不对称不协调，他慌张地看了下四周，昏暗的河堤上，旁边不远处还有两个同学也在洗脚。
韩冬赶紧起身，先把右裤脚放下。
后来，韩冬每晚都是趁河边没人的时候才在河边洗脚。
夏天，韩冬习惯了晚上一个人偷偷摸摸去洗澡。
体育课一般就是列列队，做做操，然后围绕着操场边缘跑5圈。
韩冬后来便不去上体育课了，他向体育老师请假，体育老师总是徽笑着答应了他。
又是一节体育课，韩冬照常请了假就坐在教室里背化学元素周期表，其他同学都去了操场上，教室里难得的安静。
任兴自然永远都是第一位跑完五圈，他像往常一样，跑完后等着同他玩得要好的俩位同学。
体质差的同学还在体育老师的监督下上气不接下气接着跑，体质稍好的同学跑完后正在操场上喘气休息。
任兴带着他的俩个“哥们”有说有笑走进教室，说请他俩喝健力宝，钱放在书包里。
三人来到任兴的座位，任兴的书包放在课桌上，拉链全开。
任兴右手伸进书包里，脸色骤变，他嘴里喃喃地自语：
“我明明记得我把钱放进书包里的啊！”
旁边的俩个同学也紧张起来。
一个同学着急地问：“多少钱？”
另一个同学说：“会不会掉进书底里去了！”
任兴没有说话，把书包里的东西倒在桌上，他把书包递给一个同学，接过书包的同学认真地仔细地翻找。
任兴同另一位同学便一本书一本书认真地翻找。
同学们陆陆续续回到了教室，都把眼光聚交在任兴身上，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拿书包的同学从书包底里翻出一张一元的纸币，任兴同另一位同学一无所获。
任兴把书一本一本放回书包里，自言自语大声地说：
“上课前我才摸过，怎么就不见了？怎么就不见了！”
拿书包的同学拉着书包口，问：“被偷了多少钱？”
任兴随口说道：“也没多少，一百二十三块……”
任兴看到同学手中的那张一元钱，笑了笑，若无其事地说：“噢，这里还剩一块，一共一百二十二块！这点钱，丢了就丢了，算不得什么！”
拿书包的同学说：“体育课啊，都在操场上，钱怎么会被偷呢？”
同学们就把目光纷纷移到韩冬身上。
韩冬没有拿任兴书包里的钱，但他百口莫辩，教室里只剩下他一人，不是他拿的还有会有谁？何况班上的同学们都知道，任兴家有线，他身上随时随地放着百把几十也挺正常。
冉志雄同韩冬上下铺两年多，他知道韩冬的为人，他不相信快三年的同桌会做出这样的事，他叫韩冬站起来，他把韩冬的裤兜和上衣口袋挺了出来，只从上衣左边口袋掏几块毛票。
韩冬明白过来，他弯下腰把自己的解放鞋脱下来，赤着脚，把鞋底朝上，抖了抖。
喻兰珠看不下去了，怒目圆睁，大声吼道：“一百二十二是吧？算我拿的，下个星期我拿来还！”
6
喻兰珠下午放学后，是要回住处自己煮饭吃的，她就没有时间去沟里看书。韩乔木从北京回六井沟过春节的时候，喻兰珠的表哥罗雄同英语老师梅雪华确定了恋人关系，之后每天的饭都由梅雪华老师来煮，喻兰珠每天放学后就可以直接吃饭，洗了碗就回教室了。
喻兰珠每次回教室的时候，韩冬己经在山顶上坐着了，她以为韩冬去了沟里，她也拿着书走进沟里去，不动声色地暗中寻找韩冬的身影。
韩冬那天被人冤枉拿了任兴的钱，他便觉得心里憋屈，难受，肚子里窝着火，却只能忍着受着，找不到地方发泄。
韩冬吃完午饭，独自一人又去了山顶上。
遥远的马脑山顶上又被厚厚的白云吞噬了，天空灰蒙蒙的。
春末初夏之交，山风凉人。
韩冬坐在一块石头上，双手握着书卷，背对平安镇街，望着远处的山坡发呆。
对面山坡梯田里，安静空幽，一牛一人一犁在往往返返。
这个傍晚，韩冬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书本没有打开一页。
喻兰珠知道这一切都是任兴在暗中搞鬼。初二上的时候任兴就给喻兰珠暗中递过不少纸条，都被她撕得粉碎扔掉了。
任兴曾去政府大院内找过一次喻兰珠，喻兰珠当面拒绝了任兴，拒绝的理由是“现在是读书的时候，不是谈朋友的时间！”……
喻兰珠知道韩冬受了委屈，她吃了晚饭就赶快回到教室找韩冬，韩冬早已不见人影。
冉志雄在操场边看人打篮球，喻兰珠走过去问，冉志雄用手指了指教学楼背后的山头。
这是一座小荒山，山上成材的树木早已经被砍伐殆尽，杂木倒是长势良好，偶尔从灌木中长出一棵松树，格外挺拔。
喻兰珠爬到了山顶边，看到韩冬孤怜怜地背对着她，她松了口气，站着喘了会气，在想着怎么去安慰韩冬。
喻兰珠想来想去，总想不到该怎么说，她左顾右盼，突然看见不远处坎下那盛开的映山红。
喻兰珠走了过去，摘映山红的时候，她眼睛突然发光，映山红树的背后，几株茶树上结满了茶苞和茶片。
韩冬感觉身后有人，他猛一回头，喻兰珠突然间站在了面前。
喻兰珠白晢的脸上泛着红光，额前几根散落的头发被汗水贴在脸上，从她那一双大眼睛的中间顺着瘦高的眉梁斜横到粉红的嘴角边。
黑色的夹克衫拉链断开，细嫩的肩颈窝突深突浅，喻兰珠双手兜着粉红色的圆领T恤，丅恤兜着不少茶片和几粒茶苞，细柔的腰露了出来，喘息间，高耸的胸部和低洼的小腹一起一伏。
韩冬的脸正对着喻兰珠的胸，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
喻兰珠轻抛着肚兜里的茶片，对韩冬说：“你愣着干什么呀，把它抓出来呀，早知道带个袋子来，那么多好吃的！”
韩冬站了起来，不敢再看喻兰珠的眼睛，低着头，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把茶片取出放在草坪上。
喻兰珠坐到韩冬刚才坐的石登上，用手扇着风，环顾四周，喃喃道：
“这么好的地方，我不找你，你就不会带我来吗？”
韩冬没有支声，默默地向刚才看的山坡上望去，一牛一人一犁已经没了踪影。
鸟鸣山更幽，相对两无言。
喻兰珠想了想，还是没有把怀疑任兴监守自盗贼喊捉贼的把戏告诉韩冬，她只是在韩冬的身边静静地陪着他，把茶片一片又一片递给他，刚开始的时候韩冬还是有些拘束，慢慢也学会把茶苞放在喻兰珠的手心。
教室里的灯亮了，他们起身，下山的时候，韩冬在前，喻兰珠在后，韩冬知道一条又好走又近的路，他们很快到山底田边，韩冬停下来，俩人相视一笑，喻兰珠先走，韩冬选了另一条道路，绕了个田垠，他们浙行浙远，最后殊途同归，先后回到教室。
第二天下午，韩冬吃完饭，便去了山顶，他把书放在石头上，四处去找茶片茶苞，一会儿他就找到了不少堆放在石头前的草地上。
喻兰珠到来的时候，手里也拿着本书，她把韩冬的书拿起来，坐在石头上等他，他终于出现了，手里捧着一簇映山红，他双手递给她，她也双手接过，她亲了亲娇艳的花朵，笑了，他也憨憨地笑了。
他们默默地并排坐着，各自看着自己的书。
他们拿茶片的时候碰到彼此的手，脸就会莫名其妙地红起来。
那晚晚自习，喻兰珠的课桌上放着一簇绽放的映山红！
中考前的选拔考试不知不觉到来，选拔上的学生是要进县城里统一参加中考的，能进县城参加考试的学生都是全县初中毕业阶段的优秀生，他们都有着光明的前景，有的会报考中专读几年，国家就安排工作，有的直接就奔着高中去的，最终目的自然是大学。
没有选拔上的就在本地中学参加毕业考试！这类学生大多是没希望的了，等着考试完了领个毕业证就准备着去沿海省份打工挣钱了，也有家庭稍好或有点背景的会考个县里的农校卫校技校继续读书，当然也有那种中等偏上的同学会放弃中考，补习来年再战。
选拔考试前一个星期，老师也不怎么讲课了，基本上都是靠学生自觉学习了，这时班上的纪律也无人管了，同学们有时上课也开始开小会。
围着任兴开小会的自然多，因为去年底任兴的父亲任山民上调进县城任乡镇企业局任副局长，任兴今年都去过了好几次县城了。
同学们一想到进县城考试，都有些小激动，
县城里不安全，同学们都听说过，但都没去过，所以都有点小担心。
据传，以前平安中学办高中部的时候，隔壁镇的苗族同学平安镇来读书的时候，平安镇的本地同学时常欺负苗族同学，风水轮流转，现在平安高中并入二中，在别人的地盘，受欺负的就是平安镇去的学生了！
而且，平安镇说的是重庆话，一到县城一开口，别人就能听出来，同学们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都纷纷向任兴来求证。
往往这时，任兴便故作神秘对大家说，“城头很乱，好多苗族人还有枪的，不过也没有传说的那么恐怖，只要大家晚上不出门，这不就安全了吗？”
说了等于没说，大家心里面还是没底！
有一天晚自习，喻兰珠等下完晚自习，便来找韩冬，她偷偷递给韩冬一张纸条，便抱着书本回去了。
冉志雄还没走，韩冬不好看纸条。
冉志雄很识趣，收好书，对韩冬打趣道：“云聪大侠，赶快去赴约吧，别让别人一夜白了发！”
韩冬一头雾水，冉志雄一脸坏笑！
冉志雄抱着书本，轻声念道：
“易兰珠，喻兰珠！”
冉志雄和韩冬都是个武侠迷，韩冬恍然大悟！
果如冉志雄猜测的一样，喻兰珠是约韩冬去她的住处，因为喻兰珠的表哥罗雄今天去县城开会了，要三天后才回来。
韩冬把纸条收在裤兜里，磨蹭到教室熄了灯，才抱着那本韩乔木前个月从北京寄来的数理化三本资料书去了镇府大院。
喻兰珠的房间亮着灯，门开着一个缝，从里面射进来一条窄窄方方的光，糊着报纸的玻璃窗紧闭着，上面的透气窗一扇敞开一扇关闭，都透出白光。
韩冬走到窗下就有些犹豫了，他看着门缝边，有些想遛。
门开了，韩冬心里一紧，手象触了电，被喻兰珠拉了进来。
喻兰珠关好门，见站在书桌前紧张得有些发抖的韩冬，抿着嘴差点笑出声来。
喻兰珠笑着轻声地说：“你紧张什么，我一个大姑娘都不怕，你把书放在桌上，把桌上的苹果吃了！”
韩冬按着指示，放下书，坐在书桌前的靠椅上，挑了三个苹果中小的一个，轻口轻声地吃了起来。
头顶上的灯泡，一只飞蛾扑了过来，被灯泡烫了一下，立马飞走，片刻，飞蛾又扑向炙热的灯泡。
韩冬吃了整个苹果，连苹果的籽芯也吞了，他不敢东张西望，他对着书桌，书桌上的书前边的镜子里，境子里有张床，床上坐着一位大眼睛的姑娘，眼晴水灵灵的，嘴唇红红的，穿着白衬衫，衬衫上方的纽扣散开，胸前黑白分明，黑的地方挺拔，白的地方……
韩冬不敢再看镜子，眼光靠右，是一张过塑的彩色照，漂亮的大眼睛姑娘留着齐肩短发，穿着连衣裙，站在流水小桥边，阳光明媚，她笑容灿烂！
突然，那张笑脸就在韩冬的右脸边出现了，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了。
喻兰珠深情望着韩冬，眼神中有些忧郁。
喻兰珠问：“如果我不读书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韩冬从来没想过这些问题，他的脑海里每天都是市一中，甚至做梦的时候都是在市一中读书的场景，虽然他从未离开过平安镇，市一中的印象只停留在他二哥韩乔木曾经的介绍，那也足够韩冬想向的了。
韩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沉默不语。
喻兰珠有些失望，有些失落。
喻兰珠说：“今晚我不用你指导学习，我只想同你说说话！”
韩冬点了点头。
房间只有一根椅子，再无其他凳子，喻兰珠叫韩冬去床边坐，韩冬想了想，搬起椅子到床边坐下。
喻兰珠坐在床沿边，面对着韩冬。
韩冬坐在椅子上，眼神游移，神情仍很紧张。
房间里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声！
喻兰珠去取了桌上的两个苹果，递给韩冬一个，自己一个。
俩人吃完苹果，还是相对无言，空气又凝固了。
喻兰珠右手理了理额前的发际，沿着床沿挪了挪，在韩冬面前坐定，眼睛盯着韩冬要喷出火来。
喻兰珠正色地问：“你，你喜欢我吗？”
韩冬抬起头来，看着喻兰珠，摇摇头，又点点头。
韩冬的双手抱在怀中，相互交叉，两个拇指挨着打着圈。
喻兰珠看着韩冬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对韩冬说：
“我，爱，你！”
韩冬眼神没有躲闪，他张了张口，还是没说出心底里的那三个字！
喻兰珠缓缓伸出双手，把韩冬的双手分开，分别握在手心。
韩冬的脸红了！
韩冬不敢去正视喻兰珠的脸，不敢去看喻兰珠的眼睛。
韩冬坐着难安，他站了起来，挣脱了喻兰珠的双手，转身准备离开。
喻兰珠脸上写满了失望，不甘心地问：“你不陪我了吗？”
韩冬没有转身，喃喃细语道：“我，我去上厕所……”
说完，便去开门。
喻兰珠站了起来，深情地说：
“我给你留门！”
韩冬去了政府大院的公共厕所，出来，拐进巷子，消失在了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