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奇文学《湖中梦游仙境》第六章 余姨娘
“姨娘！”李婵君站在屋子外头，僵直着身子不敢上前。屋里的美妇人还同十二年前一样坐在窗边的沓子上绣着褂子，或许是对苦命人额外的怜悯，岁月没曾在余好的脸上留下划痕。
“二小姐怎么来了？”余好吃惊地抬头，放下褂子，慌忙起身，局促不安。记忆中的母亲又再次出现，李婵君想要拥抱，却又畏缩不敢上前。
“二小姐如今是夫人的女儿，到我这腌臜的地方来做什么，让旁的人知道二小姐是个婢子生的，坏了二小姐的前程。”余好低着头，神情低迷。
“若我不来，他们才不放心呢。该背后里提防我是个不忠不孝的。”
李婵君跨过门槛，环视四周，屋子里一应家具物什十成九都是新的，梨花木描上银边的翕柜，藤萝漫纱的瑶床，乌木上刚漆的新漆泛着冷光，铜镜里的余姨娘穿着不合身的碧水罗裙，举足无措。
李婵君透过铜镜望向余姨娘，余好沉默地站在阴暗中，安静且忍耐。
日影渐移，忽得南窗投进一道金光，刺向李婵君，铜镜变得炫目难视。
“姨娘。”李婵君转头，屋角那头的余好缓缓抬头，眼底是深深的疲倦与愧疚。
余好抬眼望向自己的女儿，默然难言。失落的光阴走了十二年才回到原点。在逼仄的空间里 ，母女二人隔着矮桌相望，这一刻李婵君心有千言万语，却只字难言。
相见却不敢相触。
余好将李婵君推出门去，狠狠合上木栓，转身哭倒在地。李婵君恍惚地走出小院，再次抬眼，泪水已从眼角流向颈部。
李婵君深深明白那种沉默背后的无力，姨娘深陷愧疚的漩涡中，再也不是她的了。
往昔十四年的光阴里，李婵君从未有过像今日这般无法言说的委屈，孤帆驶离港口太久太久，忘记了灯塔，忘记了地平线，只有坚忍，只有坚忍！
余好扣破窗纸偷偷望向李婵君远去的背影，她大抵再也不会获得女儿的原谅。余好微笑着滑倒在地上，猛地一阵咳嗽，嘴角流出殷红的血痕，她习以为常地拿出帕子擦拭。“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雁儿结群向南飞去，很快便要入秋了。
“她去了？”老太太掀起茶盖轻轻吹着。
“晌午从余氏院子里出来的，出来的时候眼儿都是红的，估计可哭的不得了呢！”房绮妈妈说。
“是个孝顺的，但也是个拎不清的。”老太太轻哼，“看着是个乖顺的，其实暗底下七弯八拐的心思可多了去了。”
老太太将茶一搁，面色不虞。
“打蛇抓七寸，捏住了她的软肋，再心思活络的姑娘也得板正规矩。”房绮妈妈又给茶盏里续茶。
“她要是规规矩矩的，后半辈子有的是荣华富贵可享；要是不规矩，府里也多的是教规矩的嬷嬷，还不能抽正她那二两筋？”老太太面色不详，左手转着一串早已失色的佛珠。老太太摆摆手，房绮退将出去，合上门。
谭老太太踱步回到卧房，从密室中取出一幅旧画，展开。抚着画上的人自语:“琮真，你也别怪我戾气重，为了你，为了前琼，我什么都做的出来。”
“打蛇打七寸。”房绮从屋里退了出来，她抬头望见天上的星星这样多，不知是多少冤魂冤情未解，三魂七魄留在天上，不肯投胎，“二小姐，天黑路滑可得小心！”
罢了，又自嘲地摇摇头，都是被捏住七寸的蛇，谁又能可怜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