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灭神谕》第六章 天地为坟(2)
寒病的历史要比这场暴雪更早,从百年前北国先祖在这里定居开始,寒病就找上了人。
似乎有医者穷尽家族的子孙也没找到治疗的办法,后来,这成了必死的绝症。
秀庆浑身发抖,他想要一把刀剖开自己的肚子看看,是什么东西让他这么疼,五脏六腑全发着寒气,揪在一起,像活塞了一个冰块在肚子里一样。
礼看着他,自己没有一点办法,熟悉的无力感再次来袭。
救不了了。
为了秀庆的身体,他们在这里留了两天,礼看着那个孩子,也就十几岁的样子,这些日子迅速消瘦下去,实在做不出任何决定。
“队长,不能再留了。”楸树站在营地外面的石壁上,他手里提着一只死掉的兔子。
粮食,补给,前路,未来,北国,这些东西绕在礼的心上,他知道现在最好的做法是抛下秀庆,带着队伍前进。
但是他不能也不想这么做。
秀庆好像发现了什么,他在剧痛中睁眼,看见睡在他身边的队员,他知道因为自己,队伍两天没有前进。
他哭了,不敢出声,只能默默的感受脸上泪水冰冷的温度,他的眼泪滴在睡觉的兽皮上,然后一个人走进了大雪纷飞的寒夜。
玉河秀庆,十九岁,死在了伟大的探索之路上。
没有秀庆的队伍更加沉默,他们木然的前进,在雪地中踩出脚印,如果能留存久一些就更好了,让那孩子看见是不是……
人的心里总是要留一些念想的,哪怕不切实际,但是没有亲眼看见结局,就代表还有希望。
礼将秀庆的死讯传信回北国,飘摇的风信子成了他们还活着的唯一证明。
在这永不停止的雪夜,已经无数人消失就再没出现。
暴雪的架势不减,但山间的风小了不少,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再精密的安排也跟不上事实的突然发生。
第三个月,他们走了一半的路程,来到了天堑山的脚下。
“今天就先休息吧,明天我们开始登山。”礼放下东西,开始招呼大家搭棚子架锅。
“队长。”楸树在一边拿着地图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
礼走过去“怎么了?”
“你看。”楸树指着地图上一条上山路说,山路弯弯绕绕,在一个拐角那里画了一个叉。
“这里不能走了。”楸树说“但是上山只有一条路,如果咱们想到左悉门,只能硬着头皮走这里。”
礼皱着眉,他盯着那个叉看了又看。
过了许久,他说“只能走这里的话,如果是路上有障碍再想办法,有野兽的话,能逃先逃,尽量安全过去吧。”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左悉在北地文明中是守护门的意思,左悉山是北国的大门,也是第一批来到这里的人起的名字。
北地山川众多,在山中行走宛如迷宫,而且山势陡峭,很难能找到合适的上山路。
“多做些准备,咱们还要带着大家回家。”礼拍拍楸树的肩膀。
这位军师实在可靠的很,礼也愿意听他的意见。
直到夜色浓厚,礼看着营地里的队员都睡着了,这才走出去。披着厚重兽皮,风还是把那丝困意吹散。
楸树在石头边坐着,戴着帽子,看不清脸。
“想什么呢?”礼坐在他旁边。
“队长,你怎么出来了?”
“睡不着就出来看看。”
楸树看看他,笑了一声“你可别把自己搞垮了,我们还要你领回家呢。”
礼没说话,抬着头看天,现在是北国的盛夏,能感觉到风雪小了很多,不再像以前一样吹得人疼,今夜似乎格外平静,雪花慢悠悠的下,轻轻的风吹在脸上。
“队长,你来这里的理由没那么简单吧。”楸树说的,是他们出征第一晚,恒岭吉问的那个问题。
礼眨眨眼“确实如此,我来这还有别的目的。”
楸树没问他目的是什么,而是绕开话题“你说前面的队伍都没有活着,咱们能活着吗?”
雪花落进眼睛,礼眨着眼,他说“不知道。”
回头看看礼的一生呢,未出世就“死”了一次,童年时的寒苦,母亲去世后的孤独,来到王宫的胆战心惊,现在他又成了一个生死未卜的人。
总是走在一些普通人避之不及的道路上。
“快休息吧,吹多了风容易生病。”礼站起来回了棚子里。
这一条路,只要翻过了左悉山,就到达终点了。
楸树拍掉头上的雪,也回了棚子里。
在登山之前,他们将雪车和一些不必要的东西都放在了这个营地里,然后带着粮食和锅开始登山。
山路前段不算难走,一些地方被风吹开上面的雪,能看见黑色的泥土。
碎石踩在脚底,从来没有踏足在这样的土地上,队伍里的气氛变的轻松一些,新奇的感受的确能驱散低落的情绪。
礼和楸树走在前面,他们腰间的铃铛发出清脆声音,在山间的回荡下有一种奏乐的错觉。
大约是走了一天的时间,他们看见了一处旧营地。
没有人,也没有尸体,干干净净的,锅也拿走了,可能是抛下了繁重的棚子,轻装上阵了。
礼让大家在这里休息,自己跑到一边研究地图。
这里距离那个画叉的地方还有很远,看着是怕八九天都到不了。
“队长,咱们的肉不多了,我带两个人去看看能不能抓点兔子。”恒岭吉朝他喊。
礼点点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太多的粮食会成为负担,他们沿途也会抓些动物来吃,但是大雪茫茫,动物也不多了。
“队长,别看地图了,现在咱们闷头走也错不了。”楸树拿着水壶在他旁边坐下。
“队员们身体都没出状况吧?”礼对于秀庆还是心怀愧疚,从那之后开始密切关注队员的身体情况。
“都好得很。”楸树把水壶地给他。
礼拿过来喝了一口,雪水融化的水,喝起来有一种淡淡的甜味。
“过几天咱们再走高一些,可能会有野生的雪地狼,到时候铃铛要拿下来,被那些东西听见,保不准要折几个人。”
礼点点头,他确实没想到这层。
“你这个军师要比我这个队长还称职。”
楸树笑了,他长的很清秀,眼睛纤细,嘴唇也薄,虽然看着就是心机深厚的样子,但是笑得时候还是很温柔的。
“要不队长位置给我坐两天?”他拍拍礼的肩膀,拿着水壶走了。
礼看他样子也笑了,这人平时看着一本正经,也会开玩笑。
一行人煮了锅粥,但是恒岭吉和两个队员却一直没有回来,礼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他带人想出去找,但是又怕找的人也回不来。
眼看着雪下的大了,却依旧不见人影,礼急得如同热锅蚂蚁,在营地外来回踱步。
“队长,要不我带人去找吧。”一个队员说。
“不行,现在眼看入夜,再出去的人也有可能迷失在山里,不能冒险。”
“他们走的时候往哪边去了?”楸树问那个队员。
“是那边。”队员指指西边,那边是有一片林子来的,现在里面黑漆漆的,看着就阴森。
“他们走的时候没有拿绳子,但是腰上还系着铃铛,如果在林子里,咱们在顺风处,可能会听见声音。”楸树站在一个凸起的石头上,侧着头听。
其他人也不说话了,都开始仔细听声音。
“叮……”
在千风之中,一丝微小的铃铛声传来,正是那片林子。
“楸树你留下,两个人跟我走。”礼抓起胯刀带着人快速跑去林子方向。
这段路看着近,实则远的很,山上怪石嶙峋,跑起来十分困难,顶着风就更加缓慢。
那个铃铛声还在响。
“叮,叮,叮……”像是催命的声音。
“把铃铛塞好,别发出声音,刀拿出来,看好周围。”礼嘱咐跟着来的两个队员。
胯刀出鞘,寒利的锋芒照亮礼的脸,他还没拿这刀杀过什么东西。
林子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铃铛声混合在一起。
礼悄悄摸了过去。
蹲在一棵巨树的树干后面,他看见了两只狼正在撕咬一具尸体。
腰间的铃铛因为撕扯而晃动,发出声音。
礼的眼睛瞪大,他看出来那个人是刚刚离开的队员之一。
此人现在好像还活着,但已经没有意识了,只能看见他嘴里呼出的白气,狼在吃他的身体,他痛苦的发不出一点呻吟声。
怒意从胸腔里燃烧,礼想冲上去杀了那两只狼,这时他的袍子被人扯了扯。
礼回头,看见了满脸血的恒岭吉。
他做了一个先离开的手势,指指狼又指指树林深处,然后扯着礼离开。
铃铛声还在继续,在宣告两个队员的死亡。
一直到回了营地,礼才问起经过。
“我们去林子里抓兔子,一个人说去解手,然后就听见惨叫一声,我……过去一看,五六只狼正在……正在咬他,我抽了刀去砍,林子里……就……就窜出更多的狼,那是一个狼群,还有……还有另外一个队员,他在我们布置的陷阱那边……也被狼咬了,我跑回去救他,砍死了一只狼,但是……那个队员已经被咬死了。”恒岭吉浑身颤抖,脸上的血已经被冻成冰晶。
“然后……然后我把狼血抹在自己身上,藏在树林里,快要逃走的时候,看见了队长他们。”
“对了,铃铛,那些狼能听见铃铛的声音,他们攻击我们……就是……就是因为铃铛声。”
恒岭吉眼睛通红,他脸上的血还没擦干净,身上的衣服也有好几处被抓烂的地方,手上的好几个齿洞血液都凝固了。
二十人小队,现存十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