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裴稚绾神情恹恹,未几,便已至乾承殿外。
庭芜与淡茜依礼在殿外停下脚步,不再跟随。
裴稚绾提起裙摆,踏入殿内。
绕过绘着山河锦绣的屏风,她的目光瞬间被一抹熟悉的月白色牢牢攫住。
裴稚绾的脚步陡然顿住,心尖也跟着微微颤抖起来。
恰在这微妙的时刻,裴珩砚捕捉到声响,缓缓转过头来。
裴稚绾毫无防备,直直撞进他深邃如渊的漆黑眼眸。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缠绕交织在一起。
刹那间,前晚充满旖旎与暧昧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裴稚绾的脑海。
裴稚绾慌忙敛目,掩饰眼中的波澜,快步走到裴珩砚的身侧。
她欠身,面向主位恭敬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主位之上的人尚未开口回应,就在这时,一道沙哑突兀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你就是柔曦公主?”
裴稚绾循声望去,这才惊觉殿内竟还有旁人。
待看清那人的面容,裴稚绾只觉一阵恍惚。
这人竟是母妃的贴身宫女——秋琴。
秋琴带着一脸惊奇快步来到裴稚绾面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嘴角噙着笑赞叹道:“如今都长成大姑娘了,不愧是大晟第一美人,真漂亮啊!”
秋琴那满含慈爱笑意的面容,瞬间将裴稚绾的思绪拉回往昔。
那时,母妃把她抱在怀里,秋琴则拿着小巧的玩具在一旁逗趣,引得她笑声不断。
裴稚绾还沉浸在回忆中,秋琴脸上的笑容却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狰狞。
她猛地伸出手,死死攥住裴稚绾的胳膊,情绪激动到近乎失控,怒吼道:
“凭什么?凭什么你能好好活着,小姐却丢了性命?”
“你锦衣玉食,受尽万般宠爱!可我家小姐呢,却只能孤零零地死去!你怎么也不去死!”
秋琴口中的小姐,正是宁妃,亦是裴稚绾的母妃。
当年宁妃身死后,秋琴突然性情大变,对裴稚绾仿若陌生人。
彼时裴稚绾刚刚痛失母妃,在这偌大的宫廷之中,也只有秋琴曾与她亲近些。
便期许能在秋琴那儿寻得一丝慰藉,寻回些许温暖。
可秋琴对她说,她身为女儿,应该陪母亲一起死。
秋琴又癫狂地大笑两声,喊道:
“你那见不得人的身世,就是我故意传出去的,我就是要让你也尝尝这痛苦的滋味!”
这些话一字一句,让她呼吸困难,眼前阵阵发黑。
不过一瞬,她原本娇艳动人的面容,瞬间没了一丝血色。
秋琴力气大得惊人,裴稚绾一时没防备,脚下猛地踉跄了一下。
不偏不倚,刚好踩到自己的裙摆,整个人重心失衡。
身子不受控制地歪斜,直直朝着后方倒去。
裴稚绾下意识紧闭双眸,预想的疼痛却并未如期而至。
她只觉腰间蓦地一紧,一股冷冽的气息,将她包裹起来。
裴稚绾缓缓睁开双眼,正巧对上裴珩砚那如往常一般清冷疏离的眸子。
与前一晚看向她时的眼神重叠。
她指尖下意识死死勾紧衣袖,试图挣脱他的怀抱。
就在这时,秋琴突然大喊:“小姐,秋琴来陪您了!”
声落,紧接着“砰”的一声震响,秋琴没有丝毫犹豫,朝着殿中的红柱猛撞而去。
鲜血从她额头喷涌而出,直挺挺倒在地上,当场没了气息。
裴稚绾吓得浑身一颤,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裴珩砚察觉到怀中身躯在战栗,抬手轻轻覆在她头上。
顺势将她的脸轻轻按向自己胸膛,头顶传来他温和轻柔的声音:“不怕,别去看。”
怀中的温热,丝丝缕缕透过层层衣衫,缓缓渗进裴稚绾身体。
她鼻尖萦绕着他身上那若有若无的淡香,不禁睫毛轻颤。
原本惨白如霜的脸颊,渐渐泛起些许红润。
“真是晦气!当初朕就不该留她一命!”
主位上的裴渊怒不可遏地骂了一句,旋即赶忙命人将秋琴的尸体拖出殿外。
随后,他的目光冷冷落在相拥的裴珩砚和裴稚绾身上。
瞧着两人亲密的姿态,裴渊面色一沉,重重地咳一声。
裴稚绾这才回过神,像是被烫到一般,急忙从裴珩砚怀中挣脱,匆匆站好。
裴渊目光转向裴珩砚,问道:“太子,这事儿你觉得该怎么处理?”
裴稚绾也连忙将目光投向他。
裴珩砚凝眉,略一沉吟。
“事已至此,已然瞒不住,那就不必再瞒。”
一旁的裴稚绾听闻此言,眼睫止不住地轻颤。
不必再瞒……
这意味着,要将她的身世公诸于世。
一旦如此,接踵而至的,是铺天盖地的非议。
裴珩砚察觉到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缓缓侧首。
迎上了裴稚绾那双含满忧虑的眼眸。
用目光安慰她,无声地告诉她不必担心。
随后,他看向主位上的裴渊。
“即便柔曦并非圣上亲生,可既然已经被册立封号,那便是大晟名副其实的公主。”
“父皇只需昭告天下,阐明柔曦已录入族谱,也已祭拜过皇家祠堂。”
“如此一来,若还有人胆敢对此持有异议,那便是公然与皇家为敌。”
裴渊听后,连片刻思索都无,随意摆摆手,“行,就依你说的办吧。”
裴稚绾那颗高高悬起的心,此刻终于稳稳当当地落了下来。
她朝着裴珩砚,轻轻眨了下眼。
眸光流转间,是不加掩饰的感激。
裴珩砚一瞬不瞬落在姑娘莹白的脸上,嘴角牵起些许弧度。
裴渊挺直腰杆,旋即从主位起身,看向裴珩砚道:
“既然今日你来了,朕还有一事与你说。”
裴稚绾见此,刚要行礼告退,裴渊却抬手阻拦,开口说道:
“柔曦,你也一并留下吧。”
裴稚绾当即停下行礼的动作,有些不解。
她与裴渊关系并不亲近,往常极少召见她,更别提留她在场。
裴渊走下主位,抬手招了招,示意二人跟上。
步入里殿,裴渊在桌案前坐下,拿起事先备好的画像,逐一铺开。
裴稚绾定睛瞧去,清一色全是女子的画像。
裴渊用手指关节扣了扣桌案,示意裴珩砚仔细看看。
“你也该选位太子妃了,总不能一直空着。这都是朕精挑细选的世家贵女,看看有没有中意的。”
裴珩砚眸光微敛,对桌案上的画像看都未看一眼。
而是将目光投向身旁的裴稚绾,语气看似随意地问:“皇妹觉得哪位合适?”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令裴稚绾一怔。
裴渊闻言,眯了眯眼。
在这一瞬间,殿中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裴稚绾疑惑,不明白他为何要问自己。
她只能象征性地迅速扫了一眼桌案上的画像,滴水不漏地回应:
“父皇挑选的,自然都是万里挑一的好,不过毕竟是太子妃之选,还是皇兄来选吧。”
此话一出,裴珩砚眼底浮起难以窥探的隐晦。
他半敛下眼睫,不由分说回道:
“既然没有皇妹喜欢的,那儿臣也不用选了。”
裴稚绾诧异地看向他。
裴渊震惊了一瞬,完全没想到他会这般说,当即沉声唤他:“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