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砚的眸光定在虚无之处,衣袖间的指尖,若有所思地磋磨着指骨。
须臾,他掀起眼睫。
他望向眼前无尽的黑暗,低声吐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这简短的八个字,却令裴稚绾一头雾水。
她黛眉轻皱,心下暗自思索,他所言的“近”,难道是指东宫?
可东宫之中,从未有过女子伴于裴珩砚身侧。
周遭陷入寂静,裴珩砚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困惑。
于是,他再度启唇:“日后你自会明白。”
裴稚绾见他不愿多言,便乖巧地不再追问,转而拿起下一本折子,为他念着。
——
江家,尚书府。
“爹,求求您了,就带女儿进宫,女儿担心稚绾。”
江澈音抓着江父的衣袖,小幅度地来回晃动,眼神中满是祈求。
江父一把扯回衣袖,抬手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
“为父都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不可直呼公主名讳,你怎么就记不住。”
江澈音撇了撇嘴,嘟囔着:“女儿和稚绾关系爹又不是不知道。”
自打听闻宫宴上所发生之事,她的心一直忐忑难安。
唯有亲眼见到裴稚绾安然无恙,才能安心。
可皇宫又不是能随意进出的地方。
江父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她手中拽着自己的衣袖扯出。
“罢了,叫你兄长带你进宫,为父实在腾不出功夫。”
江澈音一听,方才还挂在眼角的泪瞬间没了踪影,脸上笑意绽放,喜道:“多谢父亲大人!”
翌日。
江澈音如愿以偿地随着兄长踏入了宫门。
她的兄长与太子少师交情匪浅,进宫一事对他而言并非难事。
甫一入宫,江澈音便迫不及待地朝着沁华殿匆匆赶去。
待她赶到之时,侍女却告知她,裴稚绾去了东宫。
江澈音在原地徘徊纠结了许久,进宫的机会实在难得,她不愿轻易放弃。
思索再三后,她又央着兄长带她前往东宫。
彼时,裴稚绾正在念奏折,听闻好友到访,顿时眼前一亮。
但她知道,东宫向来不许女子擅入。
正当她思索着前往东宫外与好友碰面之时,裴珩砚抢先一步开了口。
“传江小姐进来吧,外面天寒,莫要冻着你。”
裴稚绾一听,眼中笑意瞬间绽放。
她赶忙放下手中折子,轻盈地转身。
一下子搂住他,柔软的身子紧紧贴着他,“谢谢哥哥!”
裴珩砚弯了弯唇角,温和道:“去吧。”
裴稚绾刚到偏殿门口,便瞧见不远处江澈音一边朝自己飞奔而来,一边使劲挥手。
“公主殿下,我可算是见到你了!”
江澈音可怜兮兮的,隔着衣袖急切地牵住了她的手。
裴稚绾见到月余未见的好友,眉眼间笑意盈盈,牵着江澈音进了偏殿,在罗汉榻上坐下。
江澈音幼时头一遭入宫,不巧与父亲走散,不慎坠入湖中。
幸得裴稚绾及时援手,找人将她救起。
后来,身为吏部尚书千金的江澈音,入宫成为公主的伴读。
日复一日的相处,两人情谊渐深,最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
裴稚绾顺手把小巧的手炉塞进江澈音手里,轻声含笑问道:
“阿音,你怎么今日突然就进宫?”
江澈音把食盒搁在小案上,倒了杯热水,喝了一口后,才说道:
“我听闻宫宴上你遇刺,担心得不行,求了我爹好久,他才把我带进宫来。”
见裴稚绾安然无恙,江澈音松了口气。
接着身子前倾,压低声音问:“稚绾,大理寺查出是谁在宫宴上行刺了吗?”
裴稚绾摇头,单手撑着脸:“没有。”
江澈音摩挲着手炉,满脸疑惑:“我家小公主人这么好,究竟是谁会对你下此毒手?”
其实江澈音所思考的,也正是裴稚绾一直想不通的。
她向来与人为善,从未得罪他人、与人结仇,究竟是谁,竟敢冒着灭族大罪行刺她?
江澈音察觉到气氛有些压抑,赶忙转移话题:
“稚绾,我给你带了淑姨做的糕点,你最爱吃的,快尝尝!”
说着,她忙打开食盒,拿起一块糕点就往裴稚绾嘴里塞。
裴稚绾伸手捏住糕点,咬了一口,香甜滋味瞬间在口中散开。
“淑姨手艺还是这么好!”裴稚绾点头,笑得眉眼弯弯。
她们口中的淑姨,乃是江家的厨娘。
自从江澈音第一次带着淑姨亲手做的糕点让裴稚绾尝过之后,裴稚绾便念念不忘。
所以她每次进宫,都会让淑姨提前做好一份糕点,带入宫中给裴稚绾。
江澈音扬起下巴,一脸向往。
“等你嫁进薛府,我就能常去找你玩,进一次宫实在太难了。”
裴稚绾眉眼带笑,抚上她的手:
“那是自然,我还未出过宫,往后可得仰仗江大小姐多多关照。”
——
这日一大早,裴稚绾还如往常一般,来到大殿为裴珩砚念奏折。
只是没念多久,裴稚绾只觉眼前字迹渐渐朦胧,思绪也愈发紊乱。
终是抵挡不住困意,趴在桌案上沉沉睡去。
待她悠悠转醒,却惊觉自己正躺在裴珩砚的腿上,身上还覆着一条小毯子。
裴珩砚似是有所察觉,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和声问道:“醒了?”
裴稚绾急忙从裴珩砚腿上坐起,这时才留意到旁边还站着一人。
那位公子见她醒来,微微弓腰,向她点头行礼:“见过公主。”
裴稚绾瞧见公子手中拿着奏折,心想应该是在自己睡着之后,由他接替为裴珩砚念着。
裴稚绾认得这名公子。
此人乃靖远侯府世子,同时身兼太子少师,箫行简。
裴稚绾颔首回应他。
“哥哥,我睡了多久?”她朝裴珩砚凑近了几分,小声询问道。
裴珩砚回应道:“不到半个时辰。”
裴稚绾听闻,双颊染上薄红。
此刻尚有外人在侧,她竟在裴珩砚腿上酣眠许久。
明明是给他念着奏折的,自己究竟何时睡着的都浑然不知。
想到这,心中难免涌起几分自责。
她偷偷地扫向裴珩砚的腿,只见那衣料已被压出些许褶皱。
自己怎么就躺在他腿上睡着了……
裴珩砚嘴角噙笑,带着几分宠溺。
“趴在书案上安睡,怕你不适,我便将你挪到了腿上躺着。”
裴稚绾贝齿轻咬下唇,眼眸深处羞怯之意难掩,恰似星子蒙尘。
“殿下!”恰在此时,禄顺匆匆而入,目光触及裴稚绾,话语戛然而止。
裴珩砚闻声抬眸,声线平和:“何事?”
禄顺疾步向前,对三人深施一礼,继而回道:
“沁华殿传来消息,说是薛将军正在沁华殿等候,特来拜见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