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宵的靴底陷进流沙时,听见三百具木乃伊同僚的骨骼在悲鸣。这些裹着飞鱼服残片的干尸,正随着莫高窟传出的梵唱起舞,关节处的青铜轴承发出锈蚀的哀嚎。
大人,第九窟的飞天…在流血。副官扯开风化大半的面罩,露出半张与陆寒宵相似的脸——这是梨园血战后唯一幸存的替身,左眼嵌着焚天镜碎片。
窟檐下的风铃突然静止。陆寒宵按着腰间断成两截的灰仙算盘,看着月光在沙丘上投出诡异阴影:本该是佛陀讲经图的投影,此刻却显出首座手持人骨琵琶的身影。
点火把。
他话音未落,流沙中突然伸出缠满经幡的青铜手臂。木乃伊同僚们机械地挥刀斩击,刀刃却被手臂表面的《金刚经》梵文弹开。当陆寒宵的狐火燎过经文,那些梵文突然扭曲成蒙文诅咒:
成吉思汗的猎犬,终将撕碎伪佛的袈裟
第九窟的壁画在火光中复活。持莲飞天的裙摆化作毒蟒,击鼓力士的眼眶钻出青铜蜈蚣。陆寒宵的绣春刀斩断第三根石柱时,发现柱身内嵌着天启年的红衣大炮部件。
镜主来迟了。
十目妖僧从千佛影中踱出,他的僧袍是用焚天镜碎片缝制,十只手掌各生一眼。当第三只眼睁开时,窟顶的净土变相图突然塌陷,露出藏在岩层中的蒸汽机轮——齿轮咬合处卡着半具穿飞鱼服的骸骨。
刘伯温的机关术,配上波斯的水钟。妖僧的第四只眼流出黑油,是不是比你们墨家精巧?
陆寒宵的狐火突然转向,在岩壁烧出《推背图》第四十五象的卦纹。妖僧狂笑着掀开僧袍,露出胸腔内的青铜戏台——名伶正与首座对唱《长生殿》,而龙椅上坐着浑身缠满镜片的崇祯帝。
师兄还是这般无趣。妖僧的第五只眼映出陆寒宵的童年,不如看看这个?
幻象如毒刺扎入脑海:洪武三十五年,首座抱着啼哭的婴孩走入莫高窟。当孩子的血滴进佛陀唇间,整座洞窟突然睁开十万只眼睛——而那个婴孩的后颈,正有与他相同的梨花烙印。
你才是最初的容器!副官的焚天镜眼迸发血光,大人快走……
他的头颅突然炸裂,脑浆在虚空拼出西夏文密咒。陆寒宵的妖瞳渗出金液,看清咒文真意:「佛口蛇心,十目归一」
子时的更鼓被梵唱取代。陆寒宵斩碎第九道窟门时,流沙已淹没膝盖。木乃伊同僚的机关核心突然自爆,冲击波震碎甬道两侧的供养人画像——那些盛装女子褪去油彩后,全是穿不同朝代服饰的自己。
陆大人可知何为’十目’?妖僧的声音从地底传来,佛陀十号,妖魔十相,而您……
窟顶突然降下血雨,每一滴都在沙地腐蚀出眼睛图案。陆寒宵的狐尾缠住倒悬的菩萨塑像,发现佛像掌心刻着首座笔迹:「天启七年七月七,陆氏子当化十目」
当血雨触及他后颈的梨花烙印,整座莫高窟突然翻转。陆寒宵坠入虚空时,看见三百年前的自己正在窟内刻经,而首座在一旁调配着猩红颜料——那颜料罐里浸泡的,分明是镇妖司同僚的眼球。
寒宵,你终于来了。
首座的真身从千佛洞走出,九条狐尾缠着不同文明的圣器:基督教的十字架卡在青铜齿轮间,伊斯兰弯刀串着道教符箓,佛陀的掌中托着灰仙算盘。
当年刘伯温熔佛道基督三教圣物,才铸成焚天镜。首座将算盘珠拨到癸亥位,如今该让万法归宗了。
陆寒宵的绣春刀劈开血雨,刀锋触及圣器的刹那,莫高窟十万只眼睛同时流泪。泪水在空中凝成焚天镜的虚影,映出母亲被铁链锁在十字架上的身影:
宵儿…毁掉第十只眼……
窟外的沙暴突然静止。副官残存的机关眼滚到陆寒宵脚边,瞳孔里映出惊人真相:莫高窟北区洞窟正渗出黑色原油,而首座的真身——那尊百米高的十目巨佛,指尖流淌的正是梨园血池的青铜汁液。
你以为逃得出轮回?首座的狐尾刺穿陆寒宵双肩,每一世你都走到这里,每一世都选择化身为眼……
陆寒宵的妖血渗入地脉,激活埋藏千年的蒸汽机枢。当齿轮轰鸣声响彻大漠,莫高窟所有壁画突然剥离岩壁,在空中拼成母亲临终传授的《梨花咒》。
娘…孩儿明白了……
他徒手挖出胸腔内的传国玉玺碎片,按进第十目佛像的瞳孔。当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时,陆寒宵在强光中看见——自己正站在梨园血池边,而崇祯三年的自己将刀锋转向首座。
十目佛像坍塌的轰鸣声中,陆寒宵的瞳孔映出三千世界。他看见天启年的红夷大炮在唐代壁画里轰鸣,十字军铁骑与蒙古弓手在飞天裙摆间厮杀,而自己的每一世残魂正从时空裂隙中爬出,在血雨中拼接成完整的焚天镜。
这才是真正的万法归宗!首座的九尾插入佛像残骸,青铜汁液凝成新的佛陀金身,寒宵,你本就是焚天镜缺失的第十目——
陆寒宵的狐火突然转黑,在掌心凝出母亲教授的梨花咒印。当咒印烙上金身眉心,莫高窟十万只佛眼突然渗出黑血,在空中拼出《推背图》末章缺失的谶语:
苍天已死黄天立,十目重开混沌天
错了…全都错了…刘伯温的残魂从镜片爬出,半张脸是至正二十八年的青年模样,当年老夫熔的不是圣器,是……
他的话语被蒸汽机的轰鸣淹没。莫高窟北区的原油井喷涌出洪武年的冤魂,这些身着飞鱼服的厉鬼手持改良燧发枪,弹头刻着灰仙算盘的卦象。陆寒宵挥刀斩落的瞬间,子弹穿透他的左肩,创口竟长出波斯风格的青铜莲花。
师兄请看!首座的金身佛陀突然裂开,露出胸腔内的西洋自鸣钟。钟摆每晃动一次,陆寒宵的妖瞳就多一道裂痕,这是万历年间利玛窦献的贡品,配上你的妖血……
时空突然扭曲。陆寒宵看见崇祯三年的自己正在钟表工坊刻字,而那枚即将呈入宫中的自鸣钟内部,齿轮咬合处嵌着半枚焚天镜碎片——正是此刻在自己胸腔跳动的心脏。
破!
公输玥的残魂突然从镜片跃出,机关残躯引爆成磁暴漩涡。陆寒宵趁机将梨花咒印按进金身佛陀的第十目,佛眼突然反噬,将首座的九条狐尾吸入瞳孔。
不——!这是……首座的金身急速风化,露出内部精密的蒸汽机芯,刘基老儿你竟敢……
刘伯温的残魂突然凝实,手中羽扇点向陆寒宵后颈的梨花烙印:陆将军,该醒来了!
剧痛如闪电贯穿天灵。陆寒宵的妖瞳炸裂,迸出的金血在虚空绘出察罕帖木儿征战的画面——至正二十八年的雪原上,真正的自己用弯刀挑开伯颜的咽喉,而首座跪在血泊中刻下焚天镜的第一道符咒。
你…你是察罕转世?首座的声音突然惊恐,不可能!当年我明明……
你篡改的是镜中历史。刘伯温的虚影与青年时期的自己重合,真正的轮回,早在梨园……
莫高窟突然垂直升起,露出基座下的青铜浑天仪。当陆寒宵的妖血浸透仪轨,十万佛眼中的黑血逆流成河,在空中凝成传国玉玺的真身——和氏璧表面,细如发丝的裂痕正渗出西域三十六国的龙气。
杀了我……首座的机械佛身突然哀求,趁第十目还未……
陆寒宵的绣春刀已刺入佛心。当刀刃触及那枚万历年的自鸣钟机芯时,崇祯帝的尖叫从时光深处传来:陆卿!朕的江山……
嘉峪关外的流沙突然静止。幸存的木乃伊同僚列成军阵,他们褪去干尸伪装,露出内部精密的波斯水钟机关。陆寒宵抚过阵前将领的面甲,在锈迹下摸到熟悉的刀痕——正是梨园血战中替身的佩刀印记。
大人,烽燧妖花开了。
副官捧上的梨花沾着原油,花瓣纹路竟与莫高窟壁画完全一致。陆寒宵的妖瞳尚未复原,却能透过花影看见更可怕的真相:西域三十六国的联军大营中,首座正将焚天镜碎片植入骆驼体内,而那些牲畜的瞳孔,与自己妖化时如出一辙。
传令!移师阳关。
他捏碎花瓣,汁液在空中凝成西夏文地图。当马蹄踏碎烽燧妖花,地底突然传来蒸汽机的轰鸣——埋藏千年的青铜战车破土而出,车辕上拴着至正年间的蒙古战旗。
玉门关的月色被黑烟玷污。陆寒宵站在青铜战车顶端,看着首座的新躯体从流沙中升起——那是用十字架、佛塔与道观拼接的怪物,三百枚焚天镜碎片在其体表拼出《古兰经》经文。
师兄,这份大礼可还满意?首座的声线混杂着利玛窦的意大利口音,景教、释教、道教…再加上你的妖血……
陆寒宵的狐尾突然暴长,尾尖刺入战车动力炉。当蒸汽混着妖血喷涌,车身上的西夏文突然活化,化作锁链缠住首座的异教躯体。木乃伊同僚们趁机架起改良佛朗机炮,炮膛里填装的不是弹丸,而是历代陆寒宵的妖骨碎片。
开火!
三百道苍焰划破夜空,首座的躯体在炮火中分解重组。当最后一块焚天镜碎片嵌入他的心脏,玉门关突然地裂,露出下方浸泡在原油中的永乐宝船——甲板上堆满穿飞鱼服的骸骨,桅杆挂着刘伯温亲笔的《镇妖敕令》。
寒宵…看身后……公输玥的残魂突然尖叫。
陆寒宵转身的刹那,崇祯帝的龙辇碾过沙丘。这位妖魔化的君王已生出十目,掌心托着的灰仙算盘正在滴血:陆卿,该续写《推背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