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城废墟下的龙尸睁开眼睛时,整条辽西走廊的地脉开始逆流。陆寒宵站在山海关箭楼,看着官道两侧的槐树倒生入云,根系在天穹结成《河图》纹样。那些被焚天镜吞噬的亡魂,正在枝叶间显形哀嚎。
龙脉在求救。公输玥的机关臂插入城墙,齿轮咬合声与地鸣共振,镇龙碑就在锦州地眼,但那里现在是……
她的话被破空而来的流矢打断。箭镞上绑着的不是战书,而是半块带牙印的灰仙算盘——正是白芷消失前夺走的那块。陆寒宵的狐爪碾碎箭杆,靺鞨文在掌心灼烧出讯息:子时三刻,万魂为舟。
锦州城外八十里的乱葬岗,月光在墓碑上凝成霜刃。陆寒宵踩着倒流的溪水前行,发现所谓的溪水竟是凝固的至正二十八年时光。河床下的尸骸握着不同制式兵器,从蒙元弯刀到明军火铳,所有伤口都呈镜面碎裂状。
陆大人来早了。
常清欢从虚空踏出,五彩神衣上的出马仙图腾泛着磷光。她身后浮着三百盏引魂灯,每盏灯芯都锁着个穿飞鱼服的魂魄。最中央那盏灯里,首座的面容正在融化。
用九十九个镇妖司缇骑的魂,才能点燃往生路。她弹指震碎三盏魂灯,火光中浮现宁远城地宫的画面,您若想救白姑娘的残魂,就拿焚天镜来换。
陆寒宵的狐火突然暴走,九尾虚影撕开夜幕。常清欢的柳仙刺青却亮起幽光,将他定在原地:大人不妨看看脚下。
地面不知何时化作透明镜面,映出的不是倒影,而是天启六年的王恭厂大爆炸。陆寒宵看见自己站在蘑菇云中,怀中护着个穿道袍的少女——那分明是年轻时的首座。
镜渊里的因果,可比您想的更有趣。常清欢的神杖点地,场景骤变成崇祯元年的凤阳地震,您每动用一次焚天镜,真实历史就崩塌一分……
公输玥的机关鸢突然俯冲,叼走七盏魂灯。常清欢冷笑,引魂灯阵突然逆转,地底伸出数百双青铜手臂。陆寒宵的狐爪斩断手臂,黑血喷溅处竟开出往生花,每片花瓣都是缩小的人脸。
时辰到。
子夜更鼓响起的刹那,整片乱葬岗开始上升。陆寒宵看着脚下的土地化作骨舟,无数亡魂从地眼涌出,在船头凝结成白芷的模样。她的胸口插着灰仙算盘,算珠正在急速转动。
开船!常清欢的神杖指向东北。骨舟破开时空,船尾在洪武汉年留下涟漪,船头已扎进崇祯暮色。陆寒宵看见沿途的村庄正在经历四季轮回:洪武年的稻穗在泰昌年的旱地上枯萎,万历年的婴孩在天启年的火海中啼哭。
镇龙碑露出真容时,暴雨正逆流上涌。碑身刻着的不是镇文,而是焚天镜缺失的最后三道符咒。陆寒宵的妖瞳穿透石皮,看见碑芯封存的青铜棺——棺中女子戴着与他相同的狐形面具,双手交叠处压着半卷《推背图》。
娘……
公输玥的机关臂突然刺向他后心:对不住了!在陆寒宵格挡的瞬间,她扯下自己的青铜面甲——里面藏着的竟是伯颜的骷髅面容,国师等您很久了。
骨舟上的白芷残魂突然暴起,灰仙算盘化作锁链缠住陆寒宵。常清欢撕开神衣,露出满背的洪武大狱受刑图:好教陆大人知道,我常家三百口,当年就是这么被镇妖司……
暴雨突然静止,悬浮的水珠里浮现出万历年间的走马灯。陆寒宵的焚天镜碎片离体飞向镇龙碑,每嵌入一块,碑身就多出道血痕。当最后一块碎片归位,青铜棺中的女子突然睁眼,瞳孔里跃动着至正二十八年的战火。
察罕吾儿。女子的声音穿透三百年时光,该醒了。
公输玥的机关身躯炸成碎片,露出里面精密的元大都城微缩模型。伯颜的魂火从她颅腔飞出,裹挟着《推背图》撞向镇龙碑。白芷的残魂在最后一刻挣脱控制,用灰仙算盘卡住青铜棺的缝隙:大人…毁碑……
陆寒宵的九尾刺入地脉,妖血顺着镇龙碑纹路逆流。当他的狐爪触及棺中女子面具,记忆如决堤洪水涌来——至正二十八年的雪夜,察罕帖木儿不是败于明军,而是被亲生母亲献祭给焚天镜。
山河为镜,照见本心。女子的手穿透他胸膛,挖出跳动的妖心,我儿,这才是你真正的容器。
盛京城的萨满鼓突然同时炸裂。皇太极推开钦天监的星图,看着穹顶浮现的焚天镜虚影:传令八旗,即刻入关!
此刻的山海关上,明军守将吴三桂正望着倒悬的宁远城发呆。他手中的千里镜突然映出陆寒宵的妖瞳,关外松涛声里,隐约传来蒙元铁骑的号角。
焚天镜的裂痕贯穿盛京琉璃宫时,皇太极手中的星盘突然迸发血光。他望着镜中浮现的陆寒宵妖瞳,竟从腰间拔出萨满神刀刺入双目:传令!把叶赫那拉部的祭品全推进地眼!
千里之外的镇龙碑前,陆寒宵的妖心在母亲掌中跳动。每下搏动都让时空塌陷一寸,至正二十八年的雪片与崇祯十七年的血雨在空中相撞,蒸腾起带着铁锈味的雾气。
我儿,这才是你的天命。母亲的狐形面具剥落,露出与青铜棺中完全不同的脸——那是伯颜嫡妹、元顺帝的宠妃完者忽都,当年国师用察罕血脉炼镜,如今该用明朝气运……
陆寒宵的九尾突然暴长,尾尖刺穿三百个时空节点。在万千镜影的哀嚎中,他看见自己支离破碎的前世:至正年间的察罕被炼成镜奴,永乐年的自己率军屠戮出马仙,天启年的化身在镜渊修补裂痕……
闭嘴!他的狐爪捏碎妖心,黑血溅在镇龙碑上竟显现金陵皇城图,山河为镜,照见的从来不是本心!
完者忽都的笑声震碎方圆十里的冰层。她脚下的青铜棺化作八足蜘蛛,每根蛛腿都缠绕着不同朝代的龙气。当蜘蛛口器刺入地脉,整座镇龙碑裂成《推背图》第四十四象的卦纹——日月无光,九尾食龙。
公输玥的机关残骸突然重组,伯颜的魂火凝成蒙元国师真容:当年本座将你元神一分为二,察罕掌杀伐,陆寒宵司封印,如今……
他的话被破空箭矢打断。浑身缠满引魂灯的白芷残魂撞进战局,灰仙算盘在时空乱流中疯狂演算:大人!地眼在宁远城龙尸右眼!
陆寒宵的狐火突然转白,这是白仙克狐的终极反噬。他借着剧痛撕裂时空,拽着白芷跃入崇祯元年的时空裂隙。身后传来完者忽都的尖啸,八足蜘蛛的毒牙已刺破天启年的苍穹。
宁远城地宫深处,龙尸右眼正渗出青铜溶液。陆寒宵的妖爪插入眼眶,挖出的不是眼球,而是刻着洪武三十五年钦造的浑天仪。当他转动星盘,龙尸突然痉挛,鳞片间涌出万历年的矿工亡魂。
这是…刘伯温的手笔!白芷的残魂在浑天仪表面游走,他用焚天镜仿品镇压真龙,却不知……
地宫穹顶轰然炸裂,骑着八足蜘蛛的完者忽都破空而至。她的发髻散开成万条青铜锁链,每根锁链都拴着个穿飞鱼服的陆寒宵:我儿,你逃得过因果吗?
陆寒宵的九尾卷起浑天仪砸向蜘蛛口器。当两股龙气对撞,地宫突然陷入绝对寂静——这是时空坍缩的前兆。白芷的残魂趁机融入灰仙算盘,在虚空刻出《洛书》阵图:大人,用那个!
他扯下心口蒙元虎符,按入阵眼。沉寂的焚天镜突然自鸣,镜光穿透十二重时空,照出伯颜最恐惧的画面:至正二十八年的雪夜,真正的察罕帖木儿并未战死,而是被亲兵护着逃往高丽。
不可能!伯颜的魂火剧烈颤抖,我亲手将你……
你杀的只是替身。陆寒宵的妖瞳流出血泪,真正的察罕,早将元神封入焚天镜等待今日!
浑天仪突然逆转,龙尸鳞片上的《推背图》文字开始重组。当九尾食龙变为镜破天惊时,白芷的残魂发出最后的呐喊:就是现在!
山海关外的天空出现第二轮血月。吴三桂的关宁铁骑望着倒悬的宁远城,突然集体妖化——他们的铠甲缝隙长出青铜鳞片,眼眶中跳动着焚天镜的苍焰。
开城门!迎大元国师!
在叛将的嘶吼声中,陆寒宵的九尾刺穿时空壁垒。他抱着白芷的灰仙算盘跃出地眼,身后是正在崩塌的镜渊。镇龙碑的残片如流星坠落,每一块都映出不同结局:有的世界女真入主中原,有的时空蒙元重掌天下,更多的则是焚天镜吞噬万物后的虚无。
大人小心!公输玥的机关残臂突然挡下致命一击。陆寒宵回头,看见伯颜的魂火正被完者忽都吞噬,八足蜘蛛的毒牙离自己咽喉仅剩三寸。
结束了。他捏碎蒙元虎符,虎啸震碎蜘蛛口器。焚天镜的裂痕突然蔓延到完者忽都脸上,她惊恐地发现镜中映出的不是自己,而是至正年间被兄长献祭的少女模样。
不!本宫是……
陆寒宵的狐爪穿透她胸膛,挖出的妖心竟与自己的完全相同:山河为镜,照见本心——你也不过是个镜奴。
时空在寂静中坍缩。当陆寒宵再次睁眼,正躺在至正二十八年的雪原上,身旁是奄奄一息的察罕帖木儿。蒙元铁骑的号角声从远处传来,焚天镜的初代镜体正在亲兵手中泛着微光。
将军,快走!亲兵扯下面甲,露出首座年轻的面容,国师的追兵……
陆寒宵突然夺过焚天镜砸向山岩。在镜体碎裂的刹那,万千时空的裂痕同时愈合。他看见崇祯十七年的自己消散成星尘,万历年的矿工亡魂升入轮回,天启年的红夷大炮变回农具……
崇祯二年正月初一,金陵钦天监。
新任监正杨光先望着突然澄澈的星图,手中《焚天镜异闻录》无火自燃。当灰烬飘出窗外,落在某个锦衣卫千户的肩头时,那人忽然按住心口——那里有道形似镜痕的旧疤。
大人,北镇抚司急报!缇骑呈上带血的密函,辽东出现青铜人俑,胸口刻着…刻着大人的名讳!
陆寒宵轻笑,绣春刀划过密函,斩落三根妖化的指骨:备马。顺便告诉东厂的人——他摩挲着腰间断成两截的灰仙算盘,本官这次要借他们的血,洗一洗关外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