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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辰时的钟声从紫禁城传来,陆寒宵却盯着河面出神。漂满残荷的河水里,他分明看见自己倒影长出了狐耳。当一阵马蹄声打破死寂,那个倒影又变回锦衣卫千户冷峻的面容。

圣人口谕!东厂番子尖利的嗓音刺破晨雾,陆大人即刻进宫面圣,西域高僧已在奉天殿候着——说是要验验您的正身。

白芷的银刀当啷落地。陆寒宵慢条斯理地擦拭绣春刀,余光瞥见番子官靴上未擦净的金漆——那是御用监特供的颜料,昨日刚用来修补过文华殿的梁画。

有劳公公引路。他笑着抛去一袋金瓜子,在番子伸手接住的刹那,突然用刀鞘挑起对方下巴,不过在下好奇,您袖口沾的曼陀罗花粉…可是从司礼监盆栽里新采的?

番子惨白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陆寒宵转身走向马车时,听见背后传来牙齿打颤的声响。他摩挲着腰间银牌上浮现的血色狐尾纹,忽然想起首座的话:这朝堂里站着的人,一半心肝早就喂了妖魔。

马车碾过洪武门前的御道时,陆寒宵掀开车帘。奉天殿飞檐上蹲着九只铜螭吻,其中东南角的那尊,左眼正在渗出黑血。

文华殿的蟠龙藻井在滴水。

陆寒宵盯着地砖上不断扩大的水渍,看着倒映在其中的金丝楠木梁柱渐渐扭曲成獠牙状。西域高僧摩柯什的紫金钵盂正在他头顶缓缓旋转,钵底刻着的六字真言在宫灯下泛着血光。

大师的轮回镜,可照出前世妖邪。东厂督主曹谨淳把玩着翡翠扳指,绣着暗蟒的披风下隐隐露出鳞片状锁子甲,陆大人若是清白,何必抗拒这佛门法器?

鎏金香炉腾起的烟雾里,陆寒宵嗅到混在龙涎香里的尸臭味。他注意到摩柯什的袈裟下摆沾着青黑色黏液——正是昨夜秦淮河底青铜钟上附着的妖物分泌物。当紫金钵盂降到他眉心三寸时,怀中首座亲赐的玉符突然发烫,烫得他几乎要暴露异样。

且慢。

珠帘后传来玉磬轻击声,内阁首辅杨廷和颤巍巍捧出个鎏金匣。匣中锦缎上躺着的龟甲突然自行立起,在紫檀案几上划出深深卦象。老首辅浑浊的眼中精光乍现:昨夜星孛入太微垣,老臣启陛下暂缓验身,待钦天监……

杨阁老这是说咱家请来的高僧不如钦天监黄毛丫头?曹谨淳的护甲刮过龟甲表面,刻出一道焦黑痕迹,还是说这镇妖司里——他忽然贴近陆寒宵耳畔,养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陆寒宵的拇指按在绣春刀吞口处,刀鞘内的符咒微微震颤。他突然发现摩柯什的念珠串里混着颗人面蛇纹珠,正是《妖异志》里记载的蜃影珠。当紫金钵盂即将触到额头的刹那,他装作踉跄打翻案上茶盏。

碧螺春泼在紫金钵盂的瞬间,水面浮现的却不是人形——而是九条狐尾缠住半截龙身的骇人景象。满殿惊呼声中,陆寒宵的靴尖碾碎滚落脚边的蜃影珠,幻象立时消散。

茶渍污了法器,下官罪该万死。他跪得笔直,余光瞥见曹谨淳袖中滑落的银针正泛着妖异的蓝。

皇帝的笑声从帘后传来,带着痰鸣般的回响:到底是年轻人毛手毛脚。曹伴伴,带陆卿去御药房敷些烫伤膏罢。

陆寒宵叩首时,听见杨廷和的官靴在地砖上急促地敲了五下——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说明钦天监已截获重要密报。当他经过丹墀时,发现昨日还盛开的十八学士山茶全部枯死,花蕊里钻出米粒大小的红头尸虫。

戌时的梆子声被雨打湿,陆寒宵的马车停在北镇抚司偏门。他刚掀开车帘,就看见白芷举着盏鲛纱灯立在雨中,素色襦裙上溅满可疑的暗斑。

七具尸体同时开始产卵。她递来的验尸格目浸着血水,不是蛊虫,是…像是某种植物的种子。

停尸房的冰砖正在加速融化。陆寒宵用镊子夹起从女尸鼻腔钻出的嫩芽,发现淡绿色的茎干上布满人脸纹路。当他用狐火灼烧时,嫩芽发出类似婴儿啼哭的尖叫,断口处涌出的汁液在青砖上腐蚀出梵文图案。

西域曼陀罗的变种。白芷的银刀切开女尸胸腔,露出缠绕在心房上的藤蔓,这些植物在吸食妖血生长——你看这里。

刀尖挑起半截枯萎的藤条,断面露出金丝状纹理。陆寒宵的护心镜突然剧烈震动,镜背太极图迸发红光——这是首座当年封印在他体内的警示咒,唯有遇见九尾狐族遗物才会苏醒。

去取黄泉水来。他的声音有些发涩,要窖藏三十年的那坛。

当暗红色的液体淋在女尸天灵盖,整具尸体突然痉挛般弓起。皮肤下的藤蔓疯狂扭动,在众人骇然注视下,尸体的头盖骨自动掀开,一株通体血红的花树从脑髓中拔地而起。枝头悬挂的七朵花苞齐齐绽放,每朵花心都蜷缩着个指甲盖大小的婴孩。

七杀往生莲。陆寒宵斩断花树的刀在颤抖,这是母亲临终前在他手心画过的图案,用七世横死之人的魂魄浇灌……

他突然顿住。狐火映照下的花瓣浮现出细密文字,正是西域使团文书上的波斯文。当最后一朵花苞碎裂,掉出的不是花蕊,而是半枚刻着狼头图腾的青铜钥匙。

白芷用镊子夹起钥匙时,窗外突然炸响惊雷。陆寒宵看见她脖颈后的肌肤闪过鳞片纹路,转瞬即逝的妖气被雨声掩盖。这个发现让他握刀的手暴起青筋——难道连镇妖司也早已被渗透?

大人!西苑出事了!

浑身是血的缇骑撞开房门,扔来半截焦黑的断臂。陆寒宵认出这是今晨同去秦淮河的兄弟,断臂掌心紧攥着块带血的东厂牙牌。更骇人的是断口处滋生的肉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异化成章鱼触须状。

曹谨淳在炼妖兵……缇骑吐出大口黑血,西苑冰窖下面…全是血池……

话音未落,他的眼球突然爆裂,数十根藤蔓从七窍窜出。陆寒宵的绣春刀还未出鞘,白芷的银刀已削断所有藤蔓。当尸体轰然倒地时,他们看见藤蔓断口处的年轮——每轮都对应着洪武年间某次大狱的年份。

暴雨冲刷着西苑斑驳的宫墙,陆寒宵摸到墙缝里渗出的温热血液。当他用狐火烧穿铜锁,地窖里冲出的腥风掀飞了三个缇骑。白芷点燃的火把照亮洞壁,上面密密麻麻嵌着数百具尸骸,所有死者的天灵盖都被凿穿,颅腔内绽放着妖异的七杀莲。

不是血池。陆寒宵的刀尖挑起池底沉淀物,是融化的青铜器。

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场焚毁狐族圣殿的大火。史书记载九尾狐族私铸兵器意图谋反,但此刻池中漂浮的青铜残片,分明刻着与狐族圣纹相似的符咒。当他的指尖触到池水,整池血水突然沸腾,浮现出首座当年将他从火场抱出的画面。

小心!

白芷的惊呼与破空声同时响起。陆寒宵旋身劈开射来的弩箭,发现箭镞上绑着的正是波斯纹章香球。数十个东厂番子从暗处涌出,他们的脖颈后都鼓动着相同的肉瘤。

最骇人的是领头者——清晨传旨的太监双手已异化成螳螂刀臂,嘴角裂到耳根:陆大人既然来了,不如尝尝这妖血淬炼的……

刀光闪过,头颅飞起。陆寒宵的狐火顺着刀锋窜入尸体,燃烧的却不是血肉,而是无数扭动的青铜零件。当火光映亮地窖穹顶,他终于看清那些尸骸的真容——全是穿着人皮的青铜傀儡,胸腔内塞满正在孵化的噬魂蛛。

快走!他甩出火药弹炸断梁柱,这些傀儡在给地脉里的东西引路!

众人冲出地窖的瞬间,整座西苑地面开始塌陷。陆寒宵回头望去,在冲天而起的尘烟里,隐约看见青铜巨爪撕开地缝。那爪尖的纹路与他怀中的青铜钥匙完美契合,而巨爪的主人正发出震动皇城的咆哮。

五更天,陆寒宵站在钦天监观星台上。白芷正用银针挑出他肩头的青铜碎屑,每挑出一片,针尖就泛起幽蓝火焰。

西苑地下埋着前元国师铸造的镇龙鼎。杨廷和递来残破的羊皮卷,洪武爷曾将狐族圣物‘焚天镜’镇于鼎中,以防妖界……

首座知道我还活着。陆寒宵突然打断他,指尖摩挲着青铜钥匙上的狼头纹,今晨的七杀莲幻境,是他留在黄泉水里的神识。

老首辅剧烈咳嗽起来,痰盂里浮起血色的莲花虚影。当他终于喘匀气息,说出的秘辛让白芷的银针跌落在地:当年率兵剿灭狐族的不是太祖,是借太祖皮囊的……

彗星划过紫微垣的刹那,陆寒宵的狐火不受控地暴起。他看见观星台的铜鹤突然转头,鹤眼中流出漆黑的泪。在泪水汇聚处,浮现出辽东女真萨满祭祀的场景——他们正在跪拜的图腾柱上,九尾狐纹正在吞噬大明的青龙旗。

墨家机关鸟撞碎钦天监琉璃窗时,尾羽洒落的铜钱在案几上摆出卦象。陆寒宵抓住鸟喙中吐出的骨片,上面用殄文刻着两行字:龙眠之地,九棺连星。开者永堕无间,唯狐火可破璇玑。

是首座的字迹。白芷用银针刺破骨片夹层,抖落出半张黄泉司南图,这墨纹…机关鸟来自墨家九算之一的公输玥!

暴雨冲刷着乱葬岗的招魂幡,陆寒宵的马车在子时三刻抵达北郊义庄。当他推开吱呀作响的柏木门,二十八具悬棺正随着屋顶的铜铃共振。月光透过瓦缝照在棺盖上,那些用朱砂绘制的北斗七星图,正随着铃响缓缓转动。

陆大人来晚了。

清冷女声从梁上传来。黑纱蒙面的女子倒悬而下,手中转动的鲁班锁突然裂成九截,露出核心处的血色玉蝉。当玉蝉翅膀开始震动,所有悬棺的七星图同时指向东北角的无名碑。

公输家第七代传人,见过镇妖司首座高徒。女子甩出缠金丝绕住陆寒宵手腕,金丝瞬间浮现出山海经异兽纹,你的血在抗拒墨家量天尺——果然带着狐腥味。

陆寒宵的绣春刀抵住女子咽喉时,发现她锁骨处纹着辽东萨满的鹫鹰图腾。刀锋擦破油皮的刹那,鹫鹰突然振翅欲飞,在他手背啄出个带咒印的血点。

这是进入龙眠之地的钥匙。公输玥弹指点燃碑前犀角灯,绿焰中浮现出地宫立体图,洪武爷当年请墨家建造的九棺锁妖阵,如今却被东厂改造成了血祭坛。

白芷突然发出短促的惊叫。她手中的罗盘指针正在疯狂旋转,最终定格在无名碑后的老槐树上。当陆寒宵用狐火烧开树皮,树心里嵌着的青铜匣露出森森利齿——竟是活着的机关兽。

退后!公输玥甩出七枚铜钱嵌入地面,布下墨家天罡阵。青铜匣表面的饕餮纹开始游走,匣内传出齿轮咬合的声响,三十六根淬毒弩箭暴雨般射出,却在触及众人前被突然升起的磁石墙吸附。

陆寒宵趁机将青铜钥匙插入匣底锁孔。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树心裂开深不见底的甬道,石阶上布满粘稠的荧光苔藓。公输玥的金丝探入黑暗,带回的样本让白芷瞬间色变——那些发光物竟是西域尸虫的变异卵。

跟紧我的脚步。公输玥展开机关伞,伞骨间弹出的铜镜折射月光,在苔藓上照出隐藏的符文,九棺阵每刻钟变换一次,踏错半步就会触发连环血滴子。

地宫深处的景象让众人屏息。九具玄铁棺椁悬在岩浆池上,棺身缠绕的锁链串着数百具东厂番子尸体。最中央的棺椁盖板透明如琉璃,可见其中封存的狼首人身妖物,其胸口插着的正是陆寒宵在七杀莲中找到的青铜钥匙原型。

狼族大祭司兀颜骨,蒙元国师最后的杰作。公输玥的机关伞指向棺椁底部的萨满鼓,看到鼓面的人皮了吗?那是你们锦衣卫北镇抚使的……

话音未落,白芷突然挥刀斩向公输玥后颈。陆寒宵格挡的瞬间,看见白芷瞳孔变成蛇类的竖瞳,而她的银刀上不知何时爬满了青铜色的血管状纹路。

当心傀儡丝!公输玥的金丝缠住白芷手腕,扯出埋在她皮肤下的青铜细线。陆寒宵的狐火顺着细线烧去,火光照亮穹顶——无数悬吊的尸体眼中都延伸出相同的丝线,最终汇聚到岩浆池中的青铜鼎上。

鼎身突然浮现九尾狐图腾,与陆寒宵怀中玉符产生共鸣。当他试图靠近,九具棺椁同时开启,狼族祭司的干尸睁开空洞的眼窝。锁链上的尸体如提线木偶般跃起,他们的关节处长出青铜齿轮,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咆哮。

破阵!公输玥甩出机关鸢,鸢尾喷出的磷火烧断半数锁链,用狐血激活焚天镜残片!

陆寒宵割破掌心按向青铜鼎,鲜血触及的刹那,鼎内升起面布满裂痕的铜镜。镜中映出的不是人影,而是二十年前狐族圣殿的惨象——穿着龙袍的怪物正在啃食九尾狐的心脏,而那怪物的后背赫然纹着东厂蟠龙纹!

狼族祭司的利爪穿透他肩头时,镜中突然射出金光。陆寒宵听见首座的声音在脑海炸响:焚天镜要吞够九种至邪之物才能复原,现在它记住了曹谨淳的妖气……

公输玥的机关弩钉住祭司四肢,白芷趁机将整瓶化尸水倒入岩浆池。当祭司在惨叫中熔解,陆寒宵看见他的头骨内嵌着块萨满骨牌,上面用血画着辽东山川图。

果然连上了。公输玥擦去骨牌上的熔渣,去年女真部落挖出的黑石碑,刻着相同的靺鞨古文。

地宫开始崩塌时,陆寒宵抓住最后一块坠落的焚天镜残片。碎片边缘的铭文刺痛指尖——竟是首座的字迹:速往辽东,萨满鼓响处,可见当年真相。

三日后,通州码头。

漕运总督的官船正在装运西域香料,陆寒宵的绣春刀却挑开了底层货箱。当狐火烧融伪装用的蜡层,露出里面成捆的青铜弩机时,公输玥吹了声口哨:东厂在给女真运送军械?

不止。白芷的银刀撬开夹层,抖落出萨满祭祀用的青铜神面,这些面具的铸造手法,和西苑血池里的傀儡如出一辙。

陆寒宵的瞳孔突然收缩。他看见某个神面内壁沾着片银白色狐毛——与他每月蜕皮时脱落的毛发完全相同。货箱缝隙中突然渗出黑雾,在甲板上凝成首座的虚影:

寒宵,你母亲当年带着半块焚天镜逃往辽东……

虚影被破空而来的箭矢击散。众人抬头望去,漕船桅杆上立着个戴萨满面具的弓手,其手中的反曲弓竟是用九条狐尾缠绕而成。当第二箭射向陆寒宵心口时,公输玥的机关鸢撞偏箭矢,箭簇上绑着的靺鞨文羊皮卷飘落展开:

七月十五,赫图阿拉,恭迎圣主归位。

河风卷起泛着腥味的浪花,陆寒宵握紧渐趋完整的焚天镜。镜中浮现的辽东雪原上,数以千计的青铜傀儡正在叩拜狐首人身的巨大神像。当他想看清神像面容时,镜面突然映出自己长出狐耳的模样。

看来有人比我们更着急。公输玥把玩着狼族祭司的骨牌,陆大人的血脉,怕是早被算计进这场百年棋局了。

漕船后方忽然传来战马嘶鸣,东厂幡旗刺破晨雾。曹谨淳的轿辇凌空飞渡,轿帘掀开处伸出的不再是人手,而是布满鳞片的龙爪:

陆大人这是要去认祖归宗?

绣春刀出鞘的龙吟声响彻运河,狐火沿着船帆烧成青莲形状。陆寒宵斩断缆绳的瞬间,看见对岸芦苇丛中闪过鹫鹰纹身的黑衣人——他们脖颈后鼓起的肉瘤,与西苑异化的番子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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