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进了这里身份就是赌徒。
温凝也不例外。
她在等待的间隙望向四周,有人春风得意衣冠齐整,有人神情恍惚念念叨叨。以局外人的视角一看便能猜到谁赢了谁又输了。
可惜,她这个局外人的身份并不长久。
换完筹码,立马有眼尖的叠码仔盯上了她。那人穿顶奢西服,手腕上套一只纯金劳力士,再度给初入赌局的人一种错觉——只要置身其中,不愁不发达。
既然用不了谢之屿,用他的人脉也是一样的。
温凝让阿忠把人支走,自己独身上到三楼。
当她在牌桌上找到陈月皎时,陈月皎已经脸色苍白。顶头璀璨的灯也照不出她一丝血色。
她一手握着桌上仅剩的筹码,一手攥紧身边男生,指甲深深嵌入皮肤,看起来很崩溃。
而被她攥住的那人却没有痛苦的表情,反倒像是解脱了,慢慢吐出一口气:“没事的,这点而已。人不可能永远那么背,概率嘛五五开的。你相信我,说不定下一把——”
“是啊是啊,继续压大,一把翻盘咯!”
旁边不停有人起哄。
起哄声宛若潮水一波波将赌桌上的人淹没。纸醉金迷,利令智昏,一把成神,一把地狱。
在这样的环境下,陈月皎咬烂唇,手指哆哆嗦嗦刚要上前。
“下一把麻烦你滚远点。”
温凝突然从后出现,将人拽到自己身后。
“姐!”陈月皎仿佛看到救星,眼睛里闪过光亮。下一瞬,她又不由地害怕:“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是不是妈咪已经……”
“姑妈不知道。”温凝面无表情地说,“输了多少?”
“这、这是最后一枚。”
陈月皎哆嗦着将筹码塞进她手里,“刚才吴、吴开还问那个人借了一部分。所以……”
温凝打断:“他借的?”
陈月皎抿住唇,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我签的。”
见温凝肃着脸不说话,她忍不住辩解。
“我想着没多少钱,提前支一下零花其实……”
越说,陈月皎声音越小。
她知道自己错了,但那点侥幸心理总让她以为事情还有转机。只要下一把赢回来,没人知道今晚在这里输了这么多钱,她今晚的胡作非为也不会让爹地妈咪失望。只要,只要翻盘一把!
对了,吴开会看牌,吴开会帮她的。
这么想着,她望向被推走的吴开。
吴开嘴角仍挂着安抚的笑,只是眼神,却毫不避讳地落在温凝身上。陈月皎朝他使的眼色,他仿佛没看到。
身边数个高大的男人越过他向她们的方向走来。几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其中一个穿戴尤为讲究的人凑上前:“筹码已经下了,陈小姐还是在我这借吗?”
“用不着了。”温凝将一手筹码扔在桌上。
不知道她到之前发生过什么,察言观色的本领温凝还是有的,她只知道这把不结束谁都走不了。
她无所谓输赢。
这些筹码是以防万一给陈月皎兜底的。不管输赢,将人带离现场就好。
至于脑子里闪过的无数想法,什么加倍投注,什么赌台底,普通人压根不要有和庄家较高下的荒唐想法。
一招限注额就把胜率压死了。
温凝神色淡淡看着赌桌,和一旁精神紧绷到快要崩溃的陈月皎来比,她几乎算得上是异类。
她不知道此时此刻,头顶闪烁的摄像头正在记录着一切。
阿忠恭恭敬敬站在一侧,目光随着老板椅的转向一同落监控显示屏上。
最中央分屏,显示的正是三楼某赌桌。
由于画面里是熟人,阿忠盯得格外仔细。他看着女人将筹码倒在桌面上,周围的人或多或少生出紧张,侥幸,探究的情绪,他竟像代入其中一般生出一丝紧张感。
脊背不由地挺直,阿忠听到身边问:“你觉得她会输会赢?”
他望过去,看到男人揿灭手中烟,漂亮的指节搭在唇边一副兴味甚浓的样子。
阿忠摇头:“不知道。”
“是啊,我也不知道。”谢之屿道,“不到50%的概率,输多赢少。她倒是坦然。”
赌场和医院一样,都能见证人生百态。
谢之屿许久没这么关注过生态中的一环了。他用皮鞋抵住桌面,靠在老板椅上的整个身形慢慢后仰。
画面逐帧开始变化,接入最新分析系统的监控画面开始侧写每个人的微表情。从如释重负的吴开,紧张到快要崩溃的陈月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叠码仔和围观群众,无动于衷的荷官,再到那张异常平静的脸。
谢之屿在长久的注视下忽得笑了一声。
阿忠摸不着头脑:“怎么了?屿哥。”
他说着再去看屏幕,那张赌桌赫然已经开出结果——大。
再去看屏幕里温小姐的脸。
她八风不动,脸上连半点喜悦都没有。反倒在筹码大量涌来时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
陈月皎重重抱住她,眼泪一下飚了出来:“姐,你太厉害了!我我、我、我这就把筹码还回去!”
温凝压了好几下才压下心口那股怪异的感觉。
她拍拍陈月皎的背:“嗯,输赢都无所谓,先回去再说。”
这句话放得很轻,听起来像自言自语。
陈月皎刚打算去找那个叠码仔,就被吴开拉住手。
他拉着的是陈月皎,话却是对温凝说。
“姐姐,这把回来一大半了。我们要不要趁运势好乘胜追击?再赢一把别说是还清筹码,今晚肯定大赚!我们刚才试过,运气好的时候城墙都挡不住!没有赢一把的,要赢就是三四五局接着赢!”
那些围观的资深赌客深以为然,一个劲点头:“嗨啊嗨啊!靓女你运势介么好,不如位置让给我咯,你坐过的地方风水肯定好好哦!”
借着头顶璀璨的灯,温凝重新打量起吴开。
奶油小生的样貌,配合那副无害的神情,她第一次见他时居然眼瞎地以为这人很正派。
早该想到的,当初看到谢之屿时,为什么他对谢之屿身份那么清楚,提起他又惧又怕——如果是普通人,就算知道对方身份那又怎样。两个世界的人井水不犯河水,不在赌场混迹的人是不会怕那些狠厉手段的。除非自己见过,又或者亲身经历过。
怕是这位吴公子陷泥潭太深,不得已需要拉新的羔羊入局来抵自己还不清的价码。
他的演技未免太好,即便温凝猜透他心中所想,仍然被他那副无辜相貌给欺骗了。
更何况从小一起长大的陈月皎。
不过也多亏了他,话术太急,一下子把她从刚才那种被巨浪掀翻的刺激感中拔了出来。
输并不可怕,她是做好输了就走的准备来的。
可是当赢的那瞬间,筹码涌流而来时,她内心第一个想法居然是不如再来一把。
还好及时清醒。
温凝长长舒了口气:“走吧。”
陈月皎还没从巨大的起伏中缓过神来,愣愣地说:“吴开,走不走?”
先前还对着她们的几个壮汉转头对向吴开,阴恻恻地笑起来:“不好意思,他走不了。”
吴开站在原地,急得眼睛都红了:“姐姐!再、再玩一局吧……就一局。”
或许是从来没见过吴开这样,陈月皎停下脚步。
她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什么,哀哀地喊了一声“姐”。
温凝没去看她,冷漠道:“不关你事。也不关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