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阿弟,起来喝粥了。”
屋子仄狭,只放着一张床和一口高脚大木柜子,床和柜子挨着,林岁安踮着脚将粥小心的放在柜子上。
张慧娘听见女儿说话,强撑起身子坐起来,看了下旁边蜷缩着身子睡着的孩子。
“康儿,康儿。”张慧娘轻轻地喊了两声,林岁康小小的身体一动不动。
张慧娘心里咯噔一下,伸手摸了摸小儿子的鼻息,温热的气息拂在她手上,提起来的心才放下来。
林岁安见状,也微微松了口气。
“阿娘,让阿弟睡着吧,这几天他身体不舒服都没睡好,这会儿好歹能睡安稳了。”林岁安轻声道。
阿弟自从染上风寒这几日都因身体不适睡不安稳,两岁的孩子难受也只是哼唧两声,也不哭闹,真是顶顶懂事的。这会儿好不容易睡熟了,林岁安也不忍心吵醒他。
“好,安儿,咳……咳咳……你和喜儿吃了没?”
张慧娘说几个字便捂着胸口压着声音咳两声,咳出来的声音嘶哑难听。
林岁安听着心里一紧,阿娘这是发烧引得肺部发炎了,再拖下去在这个医疗水平及其落后的年代,只有死。
可家里这样穷困,连敞开肚子吃顿饱饭都不敢,短时间又去哪找给阿娘阿弟治病的银钱 ?
林岁安收了收心神,扶着张慧娘坐直了身子,又把粥端给张慧娘。
“阿娘先吃,阿喜已经吃了,锅里还热着呢,你吃完了我就去吃。”
张慧娘手上没什么力气,就着林岁安的手艰难的把粥喝了。
一碗粥里大部分都是水,只几粒糙米,天冷了连野菜都没有一根,那粥是真真的清可见底。
张慧娘哪怕是病了没什么胃口,这样一碗水粥下去也只是糊弄糊弄肚子。
“阿娘你好好休息。”林岁安端着碗又出去了,她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响了。
林岁安回到灶房,林岁喜已经把粥喝完了。
林岁安给自己盛了碗粥,挨着妹妹坐在灶眼前,慢慢的喝着。
锅里还有两碗粥,是给阿爹和阿弟留的。
阿爹天还没亮就去了镇上,大半天过去了,想来也快回来了。阿爹肯定什么也没吃,家里一文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阿爹哪舍得花银钱去买吃食。
日头渐渐偏西,院子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头发凌乱,衣裳打着补丁的黑瘦汉子提着扁担进来。
林岁安听见声音,往院门口看了眼,是阿爹。
“阿爹,你回来了?”林岁安和林岁喜忙迎了出去。
“嗯。你阿娘和阿弟怎么样?”
黑瘦的汉子应了声,将扁担立在墙角,径直的就要往里屋去看媳妇儿儿子。
“阿爹。”林岁安喊住他:“阿娘和阿弟都睡着了,阿爹先吃点东西吧。 ”
林定山顿了顿,点了点头转身就往灶房走去。
林岁安跟在后面,进去见阿爹拿着碗就要盛锅里冷透的粥喝。
“阿爹,粥冷透了,天冷喝了要闹肚子的,等我加两把火热一热再吃。”林岁安阻止了林定山。
“好。”林定山有些局促的放下碗,又把林岁安抱起来自己坐到灶眼前生火。
他一个大男人做啥事都要比个六岁的小丫头来得快。
“阿爹在镇上找到赚钱的活计了么?阿娘和阿弟得快些去镇上找大夫才行。”林岁安靠在阿爹怀里,定定地看着林定山,期盼着能从他嘴里说出让人满意的答案。
林定山嗫嚅着嘴,捏着手里的干草,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没有一技之长,也不识字,去找活计那些店家根本不要他。天冷了想要去山里找点野物换钱都没有。
他真的没用,除了会卖力气种地,什么也不会,妻儿病倒在床无钱医治,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阿爹。”林岁安轻轻握着林定山粗糙的手,鼻头有些发酸。
她来自异世,意外死亡后带着记忆投生到这里。
她最初的记忆是在阿娘的肚子里,被温暖的羊水包围着。她是张慧娘十月怀胎艰难生下来的,也是阿爹林定山早出晚归辛苦劳作一粒米一碗粥含辛茹苦养大的。
阿娘时常将她搂在怀里讲述些她从未听过的乡野故事,将自己的谋生技能毫无保留的教给她。阿爹虽不善言语,但也把她举起坐在肩头,给她买甜甜的麦芽糖,保护着她们几姐弟和阿娘。
还有懂事的妹妹和可爱的弟弟,这些,都是她在这个异世最珍贵的东西。
阿爹阿娘已经很努力的去劳作了,家里只那几亩地,交了苛捐杂税连温饱都不够。
林岁安也曾想方设法的让阿爹阿娘去做点小生意来贴补家用,奈何她还是个幼童,林定山和张慧娘也不曾做过买卖,甚至这个村里都没人做过买卖,怎会听信她一个孩子的话。
林岁安便想着等自己再长大些,在这个家里说话有些分量了,再带着阿爹阿娘做些小营生来改善家里。
看着这憨厚的爹,生病的娘,幼小的弟妹和破败的家。
她还没来得及去改变这个让她觉得异常温暖的小家,就因为一场小小的风寒即将家破人亡。
第二日天不亮,林定山又去了镇上,自妻儿病了后,他想方设法的挣钱给妻儿买药看病,家里攒的二两银子用光了,连过冬前他攒的一柴房柴火也挑到镇上都卖了。
他得去镇上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活路。
日头偏西,一阵阵喧闹打破了林家村这几日的宁静。
隔壁镇上的牙婆钱婆子带着两个壮汉坐着牛车来林家村收孩子,有几户女孩儿多的,拉着自家的女孩儿来要卖给钱婆子。
女孩儿不依,便哭闹起来,拉拉扯扯的闹做一团。
林岁安做完了家里的活儿便去瞧了眼热闹。
王二妮被他阿爹拽着胳膊拉上了钱婆子的牛车。
王家和林岁安家离着不远,王二妮比林岁安大两岁,去年冬日还没这么冷,王二妮的姐姐王大妮便被她阿爹卖了,今年又卖了王二妮。
林岁安看着跟在王家婶子身后哭着的王三妮和被王家阿婶抱在怀里的王四妮,不由得陷入沉默。
可王家阿叔才不管旁人的围观和自家婆娘孩子的哭闹,欢喜的从钱婆子手里接过八两银子。
林岁安看着王家阿叔手里的银子,发着光,亮锃锃的。
八两呢,阿爹去镇上医馆问了,阿娘和阿弟若要痊愈,看大夫吃药大概还要三五两银子。
王家阿叔得了银子便要扯着抱着孩子拉着牛车车辕不肯撒手的王家阿婶儿往家里走,王家阿婶不愿意,可她怀里抱着孩子,哪里抵得过一个壮年男人的力气。
王家阿婶被拖着,王三妮跌跌撞撞的跟在她阿娘身边。
王家阿婶哭得凄惨,王家阿叔不耐烦的一巴掌挥了过去。
“晦气娘们就知道哭,老子是给二妮找了好去处,哭哭哭哭什么。尽生些没用的丫头片子。要不是还能卖几个银钱,生下来就该丢茅坑里溺死了事。”
转身又打了几巴掌,王家婶子从撕心裂肺的哭变成了低声的呜咽。
王家阿叔见她识相,便不再动手,只骂骂咧咧的:“老子把她们几个养大的,卖了换些钱就当她们还了我这些年的养育之恩,你有什么好哭的。”
说着又嘟囔着:“贱皮子, 要是再生不出儿子老子连你也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