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芸牵着陈嘉的手走进西次间,给一个坐在五屏风博古纹罗汉床的老太太叩头。
“给老祖宗请安。”
“起磕吧。”
陈嘉缓缓抬头,先看到的是一双小孩巴掌般大小的三寸金莲。
她心里略震惊。
在博物馆参观裹了小脚的绣花鞋,和真真切切的看到是两回事。
老祖宗穿了一件深棕色的缎袄,手里捻着佛珠,头戴一支素银簪子,老态龙钟的样子。
陈芸恭敬的说:“老祖宗,五姐身子养好了,特来给老祖宗请安,还请老祖宗不要再挂怀。”
老祖宗睁开浑浊的双眼,仔细打量了陈嘉一番,随后朝她招了招手。
“快,老祖宗叫你过去呢。”陈芸猛地推了一把陈嘉。
陈嘉打了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老祖宗拦住她的手,陈芸不停地给陈嘉使眼色,陈嘉干巴巴的喊了声:“老祖宗。”
“好孩子,”老祖宗点了点头,拍着陈嘉的手说:“往后可不兴再使小性子了,说两句就投井,一副小家子气的做派。”
“老祖宗说的是,五姐以后记住了。”
陈嘉离得近,说话间一股子腌臜味一个劲儿的往她鼻子里钻。
像人一个月没洗头的脑油子味。
她早上起得早,没喝水没吃饭,这会被这股冲人的味道顶的直反胃。
她悄悄地侧过身子,离老祖宗远了些。
过了一会,四姨太带着陈灵走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老祖宗跟前。
由于陈嘉坐在脚踏上,她俩就跟跪在陈嘉面前似的。
和陈芸陈嘉不同,四姨太和陈灵跪了好大一会,老祖宗才叫起。
“年纪轻轻就造下如此重的口业,真是罪过。”老祖宗耷拉下来的三角眼斜睨陈灵一眼,语气不善。
“求老祖宗宽宥,六姐知错了,这几日一直惶惶不安,念叨着要给五姐赎罪,再不敢搬弄是非了。”
四姨太握紧了手,脸上刷了好几层乳胶漆一样的白粉,看不出表情,语气倒是十分诚恳。
“嗯,知错就改善莫大焉。”老祖宗点了点头,面色有所缓和。
得了准话,四姨太又牵着陈灵磕头。
四姨太脖子上挂了一串流光溢彩的宝石项链,磕头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待她站直了身子,老祖宗眼神中流出一丝厌恶:“作吧作吧,陈家早晚让你们败完。”
四姨太尴尬的垂下了头,手里紧紧攥着陈灵的手。
“姨娘,疼。”陈灵吃痛将手抽回。
这会儿离用早膳的点还有一个多钟头,老祖宗要睡个回笼觉,就摆了摆手,让她们出去。
陈芸又带着陈嘉去正房见大太太。
大太太的态度就比老祖宗冷漠多了。
她的屋子里供奉着慈航道人,陈嘉进屋的时候,大太太正跪在蒲团上诵经。
陈嘉向她磕头请安,大太太语气冰冷,“起来吧,出去吧。”
一个婆子领着姐俩出去,她走路很轻,像猫儿一样没有声音。
陈芸陈嘉出了院子,这会离饭点还有一个钟头,陈芸说:“咱们去大嫂屋里坐坐吧。”
陈嘉对陈府不熟悉,像个提线木偶一般被陈芸牵着走。
陈天赐和安氏住的是二进院子,前院是陈天赐的卧室和书房,后院由安氏带着两个女儿住,还有两个没子女的通房。
陈芸和安氏看起来很熟稔,说话之间也很随意。
陈嘉和两个侄女玩猜拳游戏,陈芸安氏姑嫂二人闲话家常。
“你大哥发来电报说竹韵就快生了,稳婆说看肚子像是个男孩。”安氏的声音听不出悲喜。
陈芸握住安氏的手,安慰道:“大嫂,你是大哥明媒正娶的正室太太,竹韵只是个家生子,就算一朝得子,也动摇不了你的身份地位。”
“你大哥这次中秋回来,没到我屋里来……大太太话里话外都在指责我留不住男人,我在府里哪还有什么身份地位,在老爷太太跟前早就没脸了。”安氏垂下眼帘,看不出情绪。
安氏在陈府的地位十分尴尬。
按理说她是长房长子长媳,放在古代就是宗妇,就是在这个时期,分量也是很高的。
但安氏没有诞下男孙,又没有得力的娘家助力。
陈府三大巨头(老祖宗陈大老爷大太太)不把她放在眼里,府中的下人有样学样,看菜下碟。
陈芸面带怜色,温声道:“大嫂,你和大哥自小就定了亲,说一句青梅竹马也不为过,况且大哥每个月都会发几封电报给你,可见心里很惦念你,”
话说到一半,陈芸压低了声音,“不像二哥,一年到头都不给二嫂发一个电报,二哥心里想着的是被家里拆散的那个女同学,他的心二嫂捂不热。”
陈芸这话说到了安氏心坎上。
人为什么喜欢比,因为只要比某某强就会有爽感。
陈天赐在太原花天酒地,但和安氏是打小的感情,俩人互通有无,这一点倒是比陈婧平和邢氏强得多。
陈婧平娶邢氏是被逼的,再加上邢氏一连掉了三个孩子伤了心,现如今与陈婧平的关系是水火不相容。
安氏脸上出现了暗爽,很明显陈芸这番话搔到了她的痒处。
她按下嘴角的笑意,意有所指的说:“你二嫂也是可怜,怀了三个孩子都没留住,整日呼朋唤友的打牌,回头二叔回来了还不知要怎么生气呢!”
“孩子掉了二嫂肯定伤心,打牌也许只是一种情感寄托。”陈芸虽然恭维安氏,但也不敢得罪娘家得力的邢氏。
安氏点了点头,“谁说不是呢。”
“只是……”
安氏瞥了眼陈嘉,欲言又止的附在陈芸耳边小声说:“他们若只是打牌也就算了……前几日有婆子看到邢氏赢了钱请牌搭子喝酒,不知怎么的又哭了起来,在院子里发酒疯,大太太的表侄子为了把她制住,又是楼又是抱的……”
陈芸吃惊地抬头,“你的说是雄州表哥?他和二嫂……”
“只是下人之间胡乱说的,”安氏摆了摆手,“咱们只在这里说,出了这个门就不许说了。”
“二哥回来不得气疯了!”陈芸不可思议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