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州府城府衙。
“大人,您府中来信。”
顾律放下各县的奏章,嘴角荡出笑意,以为是妻子来信,没想到拿到信居然是母亲亲启。
拆开一看,脸上的愉悦放松渐渐消失。
辽州地处荒界,一到夜间蚊虫防不胜防,蛇都冒出来过。
帮忙递信的侍卫半天没听见屋内一点动静,脸上趴了一只蚊子也没敢扇。
太安静,一道低低从喉间溢出的笑似有若无,莫名瘆得慌。
他悄悄抬头,看见的便是顾大人手里还举着那封信,脸上的神情像是看见什么笑话般,向来从容不迫的脸上居然有些扭曲。
“大人。”侍卫惊住,带着关心的询问。
顾律放下那张轻飘飘的信纸,如同许久不开口之人,声音透出嘶哑,“出去。”
侍卫听命,刚合上门里面就响起什么被击落的声。
许多事不是一个小守卫能管的。
安静的一夜过后,再次见到顾大人的侍卫发现他眼底泛着青色,大概是一夜未睡。
这位大人在最艰难时也未有过一二字退缩言败,以一己之身对抗辽州相互勾结的官僚,中途遇到的刺杀都不见他有惧色,雷厉风行的整顿一切事宜,让他们钦佩折服。
可仅仅是一夜过去,顾大人如锋刀般笔挺的脊梁,佝偻了下去。
“你去调查明月村李禾根一家,越详细越好。”
“是。”侍卫退下。
没了外人在场,顾律强撑着的一口气散了,竟是直接倚这门槛坐下,没了世家子的风度仪态。
低哑的笑声从捂脸的掌中传出,讽刺意味十足。
要是从前有人和他说,自己养的孩子是抱错的,他帮别人养了七年的孩子,他定会认为那人疯了,嗤之以鼻。
可信是母亲亲笔所写,详细将事情交代的清清楚楚,让向来谨慎多疑的顾大人也找不出突破问题所在。
望哥儿……不是自己的孩子。
这个打击对于顾律来说格外的大。
云氏生小儿子那年岳母重病,坐完月子惦记母亲在娘家侍奉过岳母一段时间,顾律是传统的男子主义,认为照料孩子操持家中是后宅女眷的事,因此和长子也是相敬大于相亲。
云氏放心不下小儿子,又怕带着孩子回娘家过了病气,便央着他多看看照料孩子。
那是第一次,顾律发现婴孩原来才那么一小团,小拳头只能握住他一个手指,小腿还没半个手臂长,却蹬的有力。
那两年父亲突然离世,侯府的重担一下压在了他身上,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手忙脚乱焦头烂额。
小娃儿没牙的笑成了他那些时日避风港的存在,奶呼呼柔软的小身体落在怀里,仿佛填充了他所有的不安。
他会在没人时将遇到的麻烦和难缠的人当做抱怨说给望哥儿听,小孩手脚乱窜,仿佛是在同他一起义愤填膺。
那时的顾律远没有现在游刃有余,还是个二十三岁的肆意少年,被父亲的逝去蒙上一层灰暗。
是小小的望哥儿陪着他走了出来,让他身上出现了责任和做父亲的沉稳,将自己逐渐武装。
尽管自私,但望哥儿在他心中是不同的。
他总希望时间慢一点,小孩不用长那么快,最后变成展翅的鹰,要迫不及待挣脱父母高飞。
他在望哥儿身上花费精力最多,期待将他一点点培养塑造成最好最符合自己心意的模样,尽管过程中出现了点意外,望哥儿不是他原先预期的样子,但依旧是顾律认为很好很好的孩子。
那孩子仿佛有永远用不完的活力,像是一抹新生的朝阳,明媚澄澈,肆意张扬。
顾律回回见他心里便涌现为人父的柔软,府里都说夫人待少爷溺爱,老爷严肃,可要真论起来,他和妻子比,何尝不是变本加厉,不过是怕孩子仗着父母疼爱长成无法无天的性子,强行压制罢了。
可这样的望哥儿,他疼在心尖的孩子,不是自己的亲子。
呵,真是可笑又讽刺。
两天后,侍卫将调查结果上报。
顾律阖着眼,一下一下敲击着木椅扶手,当听到李木根这个名字时顿住。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躺在树下的小孩画面。
那天夜里暗,小孩脸上都是灰泥,看不清五官面容。
都是一个名字,顾律暂且放下猜测,整个辽州叫这名字的人不少。
随着调查结果全部讲完,顾律起身,“集结十人,随我去明月村。”
侍卫抱拳领命。
顾律脸上叫人看不出情绪,对于李家的情况已经有了大概了解,一切都能对上,同样的生产时间,去过京城,又急匆匆回来。
李家两个儿子的待遇天差地别,大儿子每天只吃好喝好的上学堂,坐享其成,小儿子却每日洗衣做饭扫地擦洗,动辄打骂,活像是捡来的。
捡来的……
只待最后一步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