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
左佑举着个大馒头递给小姑娘,又问她:“老祖宗,叫左佑,你叫什么。”
那小姑娘坐在她身侧,有些拘谨,接过左佑的馒头却无措地不知从何下口。
她摇摇头,最后轻轻咬了一口:“不知道,我不太记得了。”
“我醒来就被关在屋子里,好多黑袍人,还抓了别的小孩儿,我趁乱跑出来的,其他的…….”
她很是茫然:“其他的我不记得了。”
左佑听见她说自己一醒来就在哪儿,别的都不记得时,眼睛一亮。
——佑佑也是,佑佑也是一醒来就在这儿了!
“怎…..怎么了?”
小姑娘发现一直淡淡稳定的左佑突然炯炯地看向了自己,她紧张,揪着衣裳的手慢慢缩紧。
可左佑只是在她眉心细看了几眼,又扭过头去了。
嗷呜一口咬住白馒头,将腮帮子挤得圆滚滚地。
瞧着不太开心,闷闷不乐地。
“不是。”左佑小声说。
不是那儿的,不是佑佑那儿的。
小姑娘不懂她的意思,怔了片刻,没继续说话,安静坐着咬馒头。
“上下。”左佑突然开口。
小姑娘连忙抬起头来,却看见左佑还在认真地吃着东西。
微弱的光泼洒在左佑的侧脸,细小的绒毛近乎透明,腮帮子鼓鼓地像是小仓鼠,把乖巧又漂亮的小老祖宗显得无害极了。
小老祖宗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又继续说:
“你叫上下,佑佑左佑,是老祖宗带回来的,你叫上下。”
上下……
小姑娘迟疑了一瞬,轻点头。
.
左佑捡了一个上下。
在她们修真界,也常常有修者在路上捡个人,捡只小动物,甚至还有捡一株小草回去养着的。
太寻常了,寻常得没有社会常识的老祖宗很自然地将上下看作了自己的所有物。
至于上下,失忆了,那更是压根没觉得有哪儿不对。
左佑给上下取了个名字后,态度几乎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原本话少不爱搭理变成了呵护备至。
——是老祖宗捡的,人,佑佑的!
捡来的上下吃不惯白馒头,小老祖宗都吃了一个大大的,她才小小咬了一点点。
可把第一次养幼崽的左佑愁坏了,最后小老祖宗翻箱倒柜把自己珍藏的棒棒糖找了出来。
她想着这个好吃,佑佑喜欢,上下肯定也喜欢。
“吃!”
霸道祖宗冷脸宠。
上下猝不及防捏了根糖,在她面前一张小肉脸板着的小孩儿看着没什么表情。
可黑黝黝的眼瞳深处藏着亮光,亮晶晶地,看着自己,似在期待什么。
上下微怔,而后心头一暖,腼腆笑:“谢谢左佑。”
“老祖宗。”小孩儿固执强调。
“谢谢老祖宗。”
闻言,那张小肉脸就跟变天一样,嘴角压都压不住地翘了翘。
那眼神好像在夸她懂事。
两人依旧坐在小院的水泥坎上,天色近乎黑透,街边的路灯暗暗昏黄,在这处不大的小院里,两个小孩儿静悄悄地靠着看月亮。
左佑坐姿很规,两只小手安安稳稳地放在膝盖上。
微仰着头,专心致志地盯着天上不知哪处在发呆。
白T穿在她身上松垮垮的,一不小心领子掉下去一些,露出了细白的后颈。
在她的脖子上靠近咽喉的位置,有三道似火焰又似爪痕的印记,
很打眼,也很诡异,上下不过多看了两眼脑中竟然有些发昏。
她不适地晃了晃头,
“怎么了。”左佑偏头问她。
上下连忙摇头,挪开了眼:“你的后颈那里,受伤了。”
伸手指去,是后颈处格格不入的大片红痕,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样,把那处软肉磨得通红。
“这个。”提起这个左佑就烦躁了起来,她气鼓鼓地把后领子一揪:“坏衣服,咬佑佑。”
她也有些茫然,不明白为什么这样。
抿着唇,水汪汪的大眼睛倔强又一无所知地瞅着上下。
上下虽然不记得事,但常识还是有的。
她有些心疼地为她扯了扯衣服:“可能是衣服有些扎人了。”
入手比较粗糙,不是不能穿,估计是左佑的皮肤太嫩了一些。
这么想着,她又多打量了左佑一眼,
小小的老祖宗乖乖,穿的很普通,却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如果光是打个照面,任谁都想不明白这样的小孩儿会独自住在这儿。
“你一个人…..住吗?”
左佑没怎么考虑,痛快点头:“老祖宗,是大人,可以一个人住。”
一个人,偶尔几只鬼。
上下忧心,迟疑说:“这,这是可以的吗?”
左佑到她的胸口,怎么看都是小小一只,小孩儿需要跟大人一起住。
“佑佑。”伸出两只手,嘴角翘翘,小小得瑟:“两千零四岁,是大人!”
“两千零四岁?!”上下倒吸一口凉气。
她实在想不到小小的老祖宗竟是人不可貌相,
小小年纪就一把年纪了。
换成隔壁狗蛋都是不相信左佑说话的,可是上下年纪小又失忆,再加上小老祖宗看上去十分靠谱,十分稳重。
于是上下深信不疑,一口一个老祖宗喊得心服口服。
.
左佑不太会照顾自己,但是她很会照顾别人。
幼崽要用最好的,幼崽要长辈爱护。
老祖宗会给上下烧洗澡水,会给上下穿自己买大了的新衣裳,会给上下吃糖,还把自己的小床分出去一半给她。
小老祖宗都知道的,因为以前师兄们就是这么照顾她的。
.
“砰!”
窗户小心地被打开,却没控制住力道导致关上的声音大了些。
左佑睁开眼,上下在她身边睡得很香。
她半点没犹豫翻身下床,小手朝空气中虚虚一抓,刚才翻窗进入的一团幽蓝鬼火就被她团在了手中。
”是我!是我啊祖宗!”
没什么形状的鬼火哇哇大叫,左佑两指一并,在那团蓝色上一点,原本烧得旺旺的火就熄了下去,蔫巴蔫巴地团在她手上。
她抓着这玩意儿开门出去,一把将它摔在地上。
咕噜噜——
那团火在地上滚了一圈,变成个长相秀气的少年。
少年穿着古代的翻领袍,扎着高马尾,不高兴地盘腿坐在地上。
“扔我做什么,我才走了几天,家里就来别人了!”
他是真有点生气,本就苍白的鬼脸气得近乎透明,还啧啧不已,谴责左佑:“你怎么回事,不是说好我们祖孙两人把日子过好就行,现在又有别人了?!”
“早知这样,我今日着急忙慌赶回来做什么!”
左佑理亏,穿着小黄鸭睡衣,眼巴巴地戳在他旁边,默不吭声。
“看看看看,又不说话,是小老祖宗就能不理人吗!”
小老祖宗:……
“砚白,祖宗理你。”
祁砚白哼一声:“晚了!”
少年的眉眼很好看,就算当个鬼也当得唇红齿白地,十八九地少年气,抱臂坐在地上撒泼。
“大胆。”祖宗皱眉怒斥耍赖的鬼孙子:“是佑佑,大人的事,小孩儿不能管。”
活了十几年,又死了几百年的小孩儿祁砚白一时说不出话来。
五分钟后——
握手言和的两人席地坐,祁砚白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你给她算一卦送她回去不行吗?”
家里待着个正常人,他就不能到处乱飘了。
“不能。”左佑严肃摇头。
“你为了个新认识的臭丫头,你就要抛弃我?你忘了当初在墙洞下,我们俩是如何相依为命的了,现在你也是好起来了,忘记当初是谁说会好好对我的!?”
左佑当初,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流落在外遇见了祁砚白。
祁砚白当她是一般小孩儿,大半夜守在桥洞底下吓唬她,被小老祖宗逮着一顿狠揍。
揍得整个鬼出气多进气少。
揍老实了。
一人一鬼不打不相识,
祁砚白还把左佑带到了这儿,神秘兮兮地说这是他看上了好久的院子,被他一只鬼闹得愣是没有人敢住进来,现在便宜佐右了。
祁砚白一直跟在左佑身边,但偶尔不见鬼影,一走就是好几天,左佑也不知他在干嘛。
“不是。”左佑老实道:“不会,没有学,卜算不精,师兄没教。”
左佑有好几个师兄,师傅收她时年事已高,她是几位师兄亲手教导的。
只是她所处的世界修行术法严格算起来跟这个世界的玄术还是多少有些不一样的,
这边讲命,靠算,寻媒介求天助,以外物化大自身;左佑学的是本源术,所有一切全是以自己为源核, 由内化外。
可巧的是,左佑又天生在卜算一途上缺根筋,几位师兄怕她吃亏,只教会浅显的相术后就专心于提升她内核之力。
不会算,但动手能力一流。
以至于左佑小小年纪,虽然说起来算是学艺不精,但是放眼看去全无敌手。
祁砚白抓狂:“别的不会,光会干仗,你的师兄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左佑安静地看了他整整两秒,
祁砚白:“看,看什么看…..”
两分钟后,
左佑身体力行地告诉了祁砚白自己几位师兄是干什么吃的。
她面无表情地将那么大一个鬼,边揍边按,按成了一团没她拳头大的蓝火。
“这样,师兄教的。”
小手一捏,那火光差点就熄了。
“痛痛痛,没了没了要没了!”
“收了神通吧…..祖宗,不敢了不敢了,我不敢了。”祁砚白险些连叫都叫不出来。
“奥。”左佑慢吞吞地把他松开。
祁砚白要活不死地往地上一躺,扭曲着自己身体舒展几下,委屈地把自己团吧团吧离左佑远了点。
抱着膝盖,差点哭出来:“我不管!她在这儿我怎么办,臭丫头一个大活人,我哪天出来吓死她怎么办。”
“上下。”
祁砚白没懂:“上下什么上下,前后左右都不好使。”
左佑好脾气地重复:“她叫上下。”
“我管她——”
左佑安静地看他,祁砚白郁闷地摆手:“知道了,知道了。”
祁砚白:“垃圾桶里不能随便捡小孩儿,快给她赶出去。”
“是佑佑捡的,就是佑佑的。”
祁砚白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在这件事上拧巴得很,好说歹说她就是要说那上下是她的。
最后气得他连家都懒得回,一口气飘出二里地放话再也不回来了。
————
第二天一早,小老祖宗生物钟很准,在老年机报时六点半时准点起床。
但上下在外头提心吊胆几天显然是累到了,还在睡觉。
左佑对小辈一向包容,
她拿着冷冰冰的馒头到隔壁大娘家去蒸一蒸,回来时手里还多了两个鸡蛋。
上下在院门外满脸焦急,看见她才松了口气。
“我找不到你,吓死我了。”
左佑把一颗鸡蛋放到她手里,又补上一个大馒头:“早饭,孙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