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后,罗家坪发现自己有点生不如死。
事实上,他应该正在死:
不知何时被丢进了水中,手脚、脖子似乎被水草亦或者是其他什么东西缠住,怎么努力都挣脱不开。
此时此刻,正有无数的河水向他的鼻孔、嗓子眼中猛灌!
难道是自己卖的鳙鱼成精,将他变成了一条鱼,也体验一把轮回之苦?
再次晕过去的那一刻,他终于听到人声:
“永友叔,咱们……咱们好像网到了一个人?”
说话间,那人似乎还扯了扯手中的渔网,似是要将人拖出来确认一番。
一下、两下……
罗家坪只觉得嗓子眼被勒得一阵难受,差点将喝下肚的河水又给吐了出来……
“爱民,愣着干什么,赶紧救人!”
“好嘞!”
说话间,罗家坪只觉得自己的脖子又被勒住了……
一下、两下……
“……”
虽然他不知道怎么去救一个被渔网缠住的濒死之人,但像这个二货这样使蛮力生拉硬拽,肯定是不得法的。
魂淡,你们就不能用剪刀剪开网绳,放我出去嘛?!
在晕过去的那一刻,他实在很想骂娘。
嗯,这种感觉十分强烈!
……
此时,佛子岭水库的闸口处围满了罗罫村的村民。
将人给拽上来的罗爱民有些手足无措:
“永友叔,这人咋办?”
一旁的队长罗永友皱起眉头,暗道了声晦气。
“还能咋办?!
有一口气,那就先抬回去;没气了,就按照咱村的习俗办。”
“叔,他身子还热乎着,还有一口气。
咱要不要像五叔说的那样,嘴对嘴给他吹吹气?”
罗爱民的五叔罗永聪,正是村里的赤脚大夫;曾经有女知青跳河,就是他用以口渡气的法子将人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自然,被救的女知青成了罗永聪的媳妇儿。
不过,这个来自肥城的女知青前两年听到回城的风声后,就强逼着罗永聪给她弄了个回城的指标,从此之后就没了音讯……
……
队长罗永友听得眉头紧锁:
“行吧,你给他渡渡气。”
罗爱民听罢,干笑一声道:
“伟人教导我们:
谁有困难,我们都应该义无反顾的上前帮忙;只是……一个大男人,我实在有些下不去口。”
“滚一边去!”
一旁罗永友的弟弟、会计罗永富闻言,也是眉头紧锁:
“你看这事给闹的。
本来是到水库中偷摸着抓些鱼给家中的娃们补补身子。
这……咱们队可没余粮了。”
罗永友听罢,也是一脑门官司:
“唉,遇到了就算是行善积德吧。
估计这又是不知道哪里的知青回不了城,想不开投了水库。
来两个人,将他给抬回去!”
“好,来个人,帮把手。
就你别说,这知青倒是壮实得很,看着就有小两百斤。”
“你还真别说,这要是下地,每天还不得挣上十二个工分!”
“……”
“队长,这娃咱们抬到哪去?”
罗永友沉吟半晌,开口道:
“先放我那儿,回头我去大队问问,看是哪个队跑出来的知青。”
“好嘞。”
就这样,来了四个小伙,两人提脚、两人拉手,像抬年猪般将罗家坪给提溜了起来。
咣咣咣……
“队长,哪来的水声?”
“估计是这个大个儿灌了不少水,现在正在肚子里晃荡呢。
我说你们四个小心点,别将水晃荡到了脑子里。
他要成了脑袋进水的傻子,你们四家负责养!”
“……”
等罗家坪再次醒过来后,却见自己置身于一间土胚房内。
他试图爬起身,却是浑身无力;想开口说话,喉头像是堵了一把糠,火辣辣的痛。
他只得用浑身能动的眼睛向四周搜索,却见一个灰布衣服、全身补丁的五六岁小女孩正盯着自己,神情怯怯。
“小毅哥,这大个子好像……好像醒了。”
罗家坪才发现,离自己不远的窗户下,有一个大一点的小子正在用篾条编织着什么。
此时,他听到妹妹的声音,忙停下手中的活计,上前用手扒拉着罗家坪的脸。
说实话,他的手很糙,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孩子该有的。
等这孩子确认好后,便撒丫子跑到屋外,边跑边喊:
“爹爹、大大,大个子醒了!”
“……”
门外一个稍显苍老的声音确认道:
“醒了?”
接下来又有几人加入了讨论,罗家坪意外得发现能听得懂他们的江淮官话。
“这下好了!
也不知道哪个生儿子没屁眼的东西说咱们队救了个知青。
这要是人死在我们队,公社书记还不得说咱们队的人牲性,容不得外人。”
“这事一准是下河队的吴良材告的密。咱们上次从水库回来时就遇到了他。
哼哼,他们队里祸害了一个女知青,让姑娘家投了河,受到了书记的批评;所以,他也巴不得咱们村吃瓜落。”
“这大个子好,长得俊不说,一看骨架子就是一个挣工分的好把式。
队长,要是别的队不要,咱们可以捡个现成的便宜。”
“……”
罗家坪虽然能听得懂他们说的话,却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口中还提及知青、工分等这些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词汇。
便在他思考的时候,哗啦啦走进十来个人。
这些人看到罗家坪睁开了眼睛,都挺高兴。
领头的是一个干瘦老汉,衣服是土黄色的,上面点缀着不少的补丁。
“醒了?醒了好。
老大家的,快去泡一碗红糖水。”
罗永友的大儿媳马秀琴一听要泡红糖水,顿时不乐意了。
她可是怀着身子,家里那点红糖还不够她一个人的分量呢!
“公爹,这大个子看着傻乎乎的,识得了好赖?
我看他是脑子有病,别白瞎了好东西!”
经她这一提醒,众人都望向罗家坪,却见他眼睛直勾勾盯着土胚墙上的伟人中堂画在发呆。
“大叔,这里是哪儿?”
“罗罫队!”
“这……挂历上的1979年,是不是弄错了?”
罗永友:“……”
他心咯噔一下就沉入谷底。
罗罫队是要一个能当牛马的大牲口,可不是要一个只能吃白食的二傻子。
“后生,你是不是魔怔了?今年可不就是1979年!”
咯噔!
这一下换成罗家坪的心沉入谷底。
“1979年?”
罗家坪扫了一眼干瘦得像是没吃饱饭的众人,唯有苦笑一声:
这事闹的!
怎么来的不知道,请一定要放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