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没有重新选择的机会,但公平的是,人可以选择死亡。——《丑案》
场景切换,他们从那旧城街出来了,再次回到那个明亮的大厅。
大厅中人少了一些,有些还停留在美食宫殿。他们抬头注意到穹顶之上的数字:1327;美食宫殿能够用人的记忆为馅,用记忆建立的牢笼,将人困在里头。
高泽不敢想,若是剩下两杯酒喝下,他会不会也被困在回忆里难以逃脱。
小白双手前交叉,远处望去好像真的少女:“季末、高泽恭喜你们完成了第一天的任务,接下来,你们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纯白色穹顶之上再度出现文字和播报:叮咚!由苏卞航空发出的MU259次航班离开了预定航线,该航班迫降在无人岛,机头与左翼大面积撞毁,造成13人死亡(6名机组人员),25人重伤。事故确认遇难名单如下……
果然是空难!那班航空的乘客都在仔细查看那份名单,一时间周围又消失了一大波人。
高泽松了口气,因为目前遇难名单里没有他和季末的名字。
“它刚才说左翼受损,我们坐右边的,应该没事!”
“你未免也太天真了?”
“什么意思?”高泽不解。
小白走近解释道:“季末的意思是,空难存活概率是最小的,能来绝世之巅说明你们眼下都处于濒死状态,在那个世界叫做病危抢救。”
濒临死亡?
高泽想起这半年以来调查季末的事,这半年来他溺水、触电、中毒,进了三次抢救室,这每一次都是经历了濒死状态。如果说濒临死亡就能来到绝世之巅,那……
“你来过这里对吗?”
季末的眼睛里没有波动,他只是盯着穹顶之上的播报通知:“叮咚!最新播报:MU259航班事故遇难人数更新,乘客王某经抢救无效死亡。”
“死了?”
穹顶之上的录像画面转到了一对情侣身上,仔细瞧,不就是飞机上那对闹别扭的情侣中的那个男生。
只见女生上去就是一巴掌,怒骂的声音都能有回响:“王尚!我真他妈瞎了眼!”
男孩鼻尖上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他哽咽着:“雪洋,我知道她也许没有你优秀,但她理解我,是她鼓励我走出困境,你太好强了……”
女孩冷哼一声:“王尚,高中那会儿你可不是那么说的,你说你从未见过我这样有主见有拼劲的女生,还说就喜欢我这股劲。怎么?现在换口味了,喜欢小绿茶了是吗?”
男孩被触及底线,不耐烦地吼道道:“她都已经不在了,你就不能尊重她吗?”女孩大概也没想过一个活着的白月光,永远抵不过那死去的红玫瑰。
接下来的对话中,他们大概能听出这里头的故事。在吃完这道美食后,男孩的记忆背叛了女孩。不,或许应该说,在美食出现前,他们之间的问题就已经存在了。
女孩阴沉的脸上冒出一句话:“她既然已经死了,你那么爱她,不如,你陪她一起?”
话音刚落,奇怪的事发生了。那个男人与关坚消失时的场景一模一样,众人恐惧,这是那个女孩的诅咒,还是这个绝世之巅的什么法则。
灵魂熄灭了,留下那个男人最后痛苦无助的模样。选择留在绝世之巅的人,在现实世界就会被宣判死亡。
弥留之境自始至终给的不是选择,而是考验,活着的考验。
“难道诅咒也能杀人?”
季末走进了酒店大堂:“在这里我劝你少说话。”
“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季末插着外衣口袋,刷了一下卡,奇怪的是这里的电梯没有楼层显示,只有最顶上的字母A亮起,A层是什么意思?
“你有没有想过,刚刚那些人的决定也许是最正确的。回到那个世界有病痛,有绝境,要是断了胳膊更惨地成为植物人,那下半辈子……”
“呸呸呸!”高泽眉毛扭在一起,拿出胸前的小玉佛,“你诅咒我啊!我自小信佛的,能逢凶化吉!”
“但愿是,这是你的房间。”季末手里的是绝世之巅的大地图和海景大套房的房卡,是刚才小白临走时给的。
“这是大床房啊还是标间?”高泽塞了回去,笑纹多挤出几条来,又用谄媚的语气,“季先生,安全起见,要不我俩睡一间?”
“你自己住!”他毫不犹豫拒绝且态度强硬,甚至后退至安全距离外,“我喜欢清静,我不是很想和聒噪的人住一起,其次,这房间只有你自己能够住。”
高泽撇着嘴:“怎么了,我又不是豺狼能吃了你不成?我看你就是不真诚,来过绝世之巅也不肯和我说,亏我还把你当朋友!”
“要说真诚……”季末转过身,眼神似要将他从头到脚看穿一样,“你是真的想和我做朋友?你跟踪了我几个月,应该知道,我很多行为都不正常。”
他没有想到的是季末竟然一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这一被戳穿,他的神色就开始不自然:“说什么鬼东西,我跟踪你做什么?”
“你是Z城娱乐的记者,当然我觉着你没那闲工夫想探个小说家的私生活。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呢?”
“你查我?”高泽的眼神谨慎起来,原以为自己是那只狡猾的狐狸,却没料到农夫更是老谋深算,“既然你知道我在调查你,为什么答应和我一起?”
此话倒是让季末沉思了一会儿,随后看向他胸口的名牌,说了一句:“因为你叫高泽,不然我绝不会搭理你。”
他转过身,门卡发出滴一声响,门开了一道缝,里头是一片漆黑。
季末一手握着门把,侧过头:“既然你说是朋友,那我友情提醒你一句。进入这扇门后,第二天的任务也就开启了。你有一天的时间,记得明日晚上八点,你必须打开这扇门,否则会永远留在这个世界。小白给我们的两个房间阳台是互通的,需要帮助的话可以来找我。”
“鬼知道你说得是真是假!老狐狸!”高泽在背后嘀嘀咕咕。
莫名其妙的空难,不知死活的幸存者,这个据说灵魂弥留之境的绝世之巅,十五天后就真能回去吗?今天消失的那些灵魂又去向了什么地方?
就好像是漂浮在北极的一座冰山,远远地只能瞧见它的一角,却不知道在水面之下的它到底有多深,到底有多大。
高泽的手中拿着门卡,想着季末说的第二天的挑战,这个屋子里的会是什么?难道是牛鬼蛇神,牛头马面?还是那会勾人舌头的妖怪把他丢进油锅炸。
也不对,这辈子虽然不是什么乐善好施的好人,但也没做过什么坏事。
黑暗在这道门背后,当他心事重重地握上门把,却不敢推门而入。
身旁忽然有个声音:“小伙子,你不敢打开吗?”
他回过头,一个老头站在他眼前,他下颌圆润,浓眉却下斜,眼神却看上去温和亲近,那一身白色的练功服,是广场打太极的老头人手一份的,脖子上戴着一个银哨子,手上拿的菜篮子,另一只则端着一个鸟笼,像是刚遛弯回来。
高泽仔细看了眼他胸前的名字:宋安邦。
“你别害怕。”宋安邦指了指对面那扇门:“我住你对面,我们算邻居。”
这鬼待的地方搞得哪门子的邻居,该不会公墓里他俩这墓碑是挨着的吧。
高泽热情哈腰:“宋爷爷,我刚来这里,听一老狐狸说,这里面是第二天的考验,你知道这门后面是什么?”
“小屁孩没眼力见,我这帅气幽默的,得叫宋叔。”
嘿,这说话的语气怎么听着那么耳熟呢?
“那,宋叔,您能告诉我吗?”
宋安邦眯着眼看他胸口的牌子:“小高啊,这恐惧啊来自接触超过认知范围的事物,要克服恐惧很简单,就是去认识它,钻研它,把它搞清楚,弄明白!一切都是可以用理论知识去解释,唯独有一样东西不可以……”
“什么?”
宋安邦看了眼手中的菜一拍大腿:“哎呀,和你这小屁孩说话,时间都给浪费掉了。我得抓紧进去,你也快进去吧!”
他很是欣喜地推开了那扇门,不带有任何一点恐惧与担忧,尽管那扇门背后仍是漆黑一片,他摸着胸前的银哨子,说的最后一句是:年轻人,做任何事情都要有勇气去面对未知,未知总是充满着惊险。
宋安邦离开后,这个走廊里又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高泽深吸了一口气,闭着眼推开了那扇门。
这里叫做绝世之巅,是座鬼城,里头最多也就是鬼。此时此刻自己不也是鬼吗?鬼见鬼了,那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龇牙咧嘴打上一架。
一道柔和的暖光从他的眼缝中钻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菜油的香气,听见抽油烟机工作轰轰的声响,一瞬间五感全被打开。
模糊的视线中,他瞧见了一个人影,是女人的轮廓。
“小泽,你这么晚才回来?”
他先听见了女人的声音,很温柔带着点熟悉的口音。他的眼前如同打开了照明灯一样瞬间亮了,更奇怪的是脑子一阵尖锐的鸣响后,仿佛薄荷灌上了大脑,一瞬间清醒不少。
他再度睁开眼,这个屋子,正是他Z城的那套五十平的小房子。无论是灯光、家具甚至是那地板上被烫伤的那一块黑斑都一模一样。
难道和旧城街那次一样,他们的灵魂到达了这个空间,他回过头看门:这该不会是扇任意门吧?
“你赶紧去洗手,马上就能吃饭了!”
真是他Z城的房子也不该有人在?
那股熟悉的薄荷香将这凉意贯穿整个颅顶,仿佛在头上开了扇窗。让他忽然记起了很多回忆,一些仿佛崭新而又陈旧的回忆。
他叫高泽,他曾经做梦梦见过自己是那个娱乐记者高泽,可现在其实是Z城电视台主持人高泽。他有编制,正当职业,受人尊重,甚至在微博上还有很多小粉丝。
“小泽?”女人从厨房拿着锅铲,瞧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吓我一跳,叫你那么多次,你怎么不回我话?”
女人开始念叨起来:“我今天呀给你煮了你最爱吃的糖醋里脊,炸了藕盒,还有……小泽,是不是,台里出什么事了?”
夏日的骄阳本是该刺眼的,他逆着阳光触碰女人的脸庞,有着温度和触感,是真实的,不是在做梦。
“姐!”高泽一把将她抱,双目通红,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他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而这是梦醒之后的失而复得太过漫长了。
“你,你怎么了?”高浅的样貌已经变了,记忆里她只有小时候那张坚强温柔的脸庞,眼下三十二岁的她温和而又有魅力,眼神中坚定温柔,不再是那个乡下姑娘。
在崭新的回忆中他和姐姐从来没有被绑架过,他们是在小山村里长大的孩子,爸妈在外面做生意,而姐姐从小打工照顾他。没几年时间,姐姐开了家蛋糕店自己做了小生意,自己毕业后也顺利考进了电视台,买房定居。
这确实是一个美好的苦尽甘来的故事。
高浅给他做了一桌子菜,从冰箱里捧出一只蛋糕:“小时候没钱,没给你好好过个生日。你看今天姐在店里亲自给你做私房蛋糕,怎么样?”
记忆里有一个写错字的蛋糕,只不过眼前这个蛋糕很华丽,用着最好的奶油,最好的手艺,翻糖做的小人,却仿佛不及那块写错字被撞得歪歪扭扭的蛋糕了。
“姐,第一块蛋糕给你!”高泽递给她的时候,她似乎愣了愣,随后笑了。
高浅尝了一口:“你还说呢,我记得有回好不容易给你带来的生日蛋糕,你连一口都没给我留,全给院子里那些小兔崽子分了。”
“那是真的?我以为是做梦。”
“当然是真的,你该不会忘了小时候的事情吧!”高浅撸袖子要揍他的动作也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姐,我这不是小,不懂事嘛!”高泽放下了戒备,憨憨地挠头,余光看着桌上放着的相片,“我们家什么时候拍的这张全家福?”
照片里的爸爸穿着件黑色大衣,留了两撇精致的胡子,怎总觉得他还是工厂里那个胡子邋遢,笑起来憨憨傻傻的高建军。母亲烫了个大气的波浪卷,洋气多了,脸蛋圆鼓鼓的气色也不错;而姐姐的眼睛是最像母亲的,只是比母亲更要坚毅。
“这不是去年,我俩去欧洲看爸妈,在那桥上刮大风,你非说要拍张合照。”
高泽说不上哪里奇怪,是啊,爸妈去了欧洲做了生意。在那个噩梦里父亲在姐姐失踪的那年得病离世,母亲伤心不已在老家休养,没有几年也抑郁而终。
这简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生。
他们吃完饭,高泽走进自己的屋子。屋子里满满当当的书,他找不到一罐啤酒和游戏机,他坐在镜子面前,他长得跟印象中一模一样。
但为何眼神变得睿智了不少,眼角没有刻意笑出来的笑纹,看上去也消瘦了些,英俊年轻了些。仿佛镜子里的才是那个真实的自己。
“高泽?”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仿佛在打量另外一个人一样,“还是那么帅。”
这是梦,还是那些错乱的记忆才是梦?那些电视与小说里说过,要检验一个人是否真的在梦境中,最快的方式就是试验痛觉。
桌上刚好放着一把水果刀,他没勇气刺下去,转过身,用头轻轻撞了下木柜。
“不疼?”
正当他疑惑之际,身后一只手用力将他的头撞了上去。
哐当一声响!剧痛无比!
他嗷呜一声大叫,简直是狼嚎,随后看见身后的女孩正掩嘴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