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数次地在寻找,记忆里童年的味道,却发现地起高楼,时过境迁。老街再无喧闹,小巷未见人烟,水泥竖起的新世界让人时而感到陌生。——《丑案》
每一座城市都有一条古街,江南的古街依着水,寄托着南方人的柔情。只是商业化,古街最后的结局都是美食街,卖着各地的特产,以及旅行者们想看到的情怀。
那道强光过后,天忽然暗了起来,就仿佛瞬间移动到了Z城的那条古街上。这是一条彻彻底底的古街,在南宋的时候曾是一条御街。
河畔酒馆的吉他声,藏着故事的嗓音让整个夜变得有深度。
“这地方我来过,是旧城街!”高泽看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看向季末,“难道我们回来了?”
季末没开口,用力将他推向人群,高泽屁股着地,起先不满,随后眼看着那些人直接从身体里穿过,是惊疑与难以置信。
高泽坐在地上,伸手触碰来往的行人,却都无法触碰,“这是,全息影像?”
“他们是真的。”季末将他从地上拉起:“真正不是实体的是我们,在古代传说中那老头就是勾魂鬼,是负责将人魂勾入地狱的使者。那你说,我们是什么?”
“我看你是小说写多的后遗症。”高泽一脸不相信拍拍屁股,“你和我好歹也是正儿八经大学毕业,接受过义务教育,你告诉我这世上有勾魂鬼?”
“并非不能用科学去解释。”季末正儿八经讲,“人类有关灵魂的研究一直没有结果,不排除灵魂是以一种波长高于人类观测范围的波存在同一空间内,像这样具有能量的粒子会因外界某些条件,能够分离捕捉,那就可以解释很多事。”
“什么事?”
“从古至今,守灵祭祀、鬼节回门、阴阳眼很可能是有些人对于光的观测范围不一样……包括这里,谁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建立的,又发展到什么程度。”
季末看着他这副一头雾水的样子,摇头叹气。
高泽摇头叉着腰,搭着他的肩问:“好了波先生,就算你的想法成立,但你得先告诉我,我们现在该怎么出去?”
“你忘了小白说的吗?美食宫殿。”
未知是神秘的,尽管是在这一条看似熟悉的旧城街。巷尾的下沉酒吧外挂着一个荧光色的牌子,上面写着歪歪扭扭不起眼的四个字:孟家酒馆。
“你这酒吧看上去太简陋了。”
“你推开门看看再说。”
高泽推开门,奇怪的是这扇门他可以摸得着。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通往霍格沃兹的九又四分之三站台,他的脑海里浮现的是那扇门后豪华欧式大厅,金碧辉煌亮瞎眼,顶灯颗颗都是用钻石做的,在复古的墙纸上闪烁着星辉一样的亮光。
可再度睁眼,那道金光暗了下去。
这个孟家酒馆,不过是个一百多平的下沉式酒吧,有酒吧的驻唱歌手,听得到色子的声音,甚至电视机上还放着世界杯。
“这未免比普通还要普通。”
高泽正想要回头,一旁一只手拦在前面:“欢迎来到孟家酒馆!”
顺着这只手,再瞧这张脸,好家伙!
“冬青?”高泽看着他惊呼,“又是你?”
冬青尴尬地挠头:“二位晚上好啊,这么巧又见面了。”
高泽嘀咕着:敢情这个绝世之巅只有这么一个打工人啊,这丫太惨了。
“今天准备的四道菜为苦、集、灭、道。”
“四道?”季末微微蹙眉。
高泽则一旁继续问:“什么咕叽咕叽的?”
“以佛学四谛命名。”冬青找了个卡座让他们坐下,奇怪的明明是这里很喧闹,却完全看不见一个人。
直到菜品被端上来后,高泽兴奋揭开,却失落至极:“四杯酒啊?你就给我们吃这个,都没有主菜,绝世之巅这么扣的吗?”
冬青点头,依旧微笑着:“用餐完成后,请呼叫我。”
高泽看他走远才开始抱怨:“要我看这亡灵之都也不行啊,每人就发四杯酒。关键是这东西也吃不饱啊……”
“美食不是从外形去品鉴,你闭上眼,再体会。”季末盯着桌上四杯酒,“第一杯叫苦,但入凡尘,众生皆苦,这个……”
还没等季末说完,他就直接拿一杯喝了下去:“吃完早完工!你放心,我酒量很好。”
一开始高泽并没有特殊的感觉,但紧接着脑子不受支配一样,如同高负荷的电动机发热发烫,不断地转动,页码翻动着,想在那时间碎片堆积的山中找到什么。
高泽的父母在外地工作,整个村庄里像这样的留守儿童不少。男娃在学堂里上学,女娃有的能上更多的则是照顾家里的事。
比他大四岁姐姐高浅总能把家里照顾得很好。
对于年少的高泽而言,没有爸妈的照顾,姐姐是整个家唯一的支柱。
一九九八年,windows98,移动电话发展,在那一年无力者有力,悲观者前行。
而九八年的村子通电不是很稳定,一到夏天的晚上总是断电,高浅拿出了上回用剩的胖蜡烛,蜡烛油变化出一朵安静的月季花落在桌上。
“小泽,吃饭啦。”她朝着渐黑的村落里喊。
外头的孩子,听见呼喊声,再黑也能找到回家的路。何况是农村的孩子,即便是没有声响的夜,他们也能数着步数走回家。
高泽坐在桌前,烛火跳动着,热气与暑气让人焦躁不安。桌上是昨天剩下的豆腐羹还有一碗猪油青菜,小孩子失落的眼神藏不住。
“小泽今天生日,来看看,这是什么?”高浅从身后掏出一块蛋糕,白色的奶油似乎都快化了,上头的裱花也掉得差不多,但这不会压抑一个小孩的喜悦。
“蛋糕!”高泽的眼睛瞬间亮了,眼神恨不得扎进这蛋糕里,“姐,你怎么会有蛋糕?”
烛火下高浅的脸红彤彤的,她兴奋向弟弟说起:“今天去镇上打工,蛋糕师父做坏了一个,我拿一天工资和他换的,刚开始他还不愿意……”
上面的英文字birthday被拼成bithday,自然姐弟二人也认不出那是什么意思。
姐姐给他唱了一首歌,不是城里的孩子喜欢唱的生日歌,而是小时候妈妈唱的那首,一首没有名字的歌:
小小的秧儿,快快长大;
谁家的小树已经发芽;
小小的娃儿,快快长大;
谁家的娃娃健康快活;
我家的娃娃健康快活。
高泽高兴坏了,屁股已经贴不上那板凳:“姐,我想吃蛋糕!”
高浅笑着:“姐给你切。”她切了一块巴掌大的蛋糕,差点整个碗都放不下,递给高泽。
男孩兴奋地捧着蛋糕,这是听在城里的小姑妈说过的奶油蛋糕,值得好一顿炫耀。
他不过五岁的孩子,早学会了炫耀:“姐,二梁子他们没尝过蛋糕,我给他们尝尝去!”
“你慢点!”
画面里,高浅看着弟弟的背影笑着,她用手指轻轻抹了桌上掉落的奶油,放进嘴里笑了。
……
高泽睁开眼,只不过一瞬间,面前的酒盏变成了那写着bithday的蛋糕。二十年以来,在梦里姐姐的样貌一点点变得模糊,这些记忆本该已被埋在一个孩子的童年里的,如今却被抛光崭新。
泪水还留在眼眶中,他声音已经发抖:“姐姐……”
那些曾经花了时间遗忘的记忆,如今又被用力地连根拔起,心上会留下一个更大的窟窿。而高泽开始明白的是,美食宫殿的美食另藏玄机。
“你说得对,这不是普通的酒。孟家酒馆,这该不会真有孟婆汤吧?”高泽苦笑一声,那张笑脸终于摘下,那双眼坚定不移地看向季末:“我想再试一次。”
季末开始有些担忧他的这股子傻劲:“量力而行,这第二个……”
高泽没有犹豫,将那第二杯酒一口闷。
“种种因缘生,一切无常起。”季末看着他,“我只能祈祷,你这辈子没有做过什么太让你后悔的事。”
高浅是他们夫妻二人的第一个孩子,原名其实是高钱,父母本就想出去搞钱。后来高泽出生了,夫妻二人特意找了个算命师傅给算了一个字“泽”,姐姐也改了这个名字,变成了浅。
“小泽,听说了吗,村子里这两天有几个外乡人。大人们说可能是人贩子,你可得待在家里,不能乱跑!”
高泽趴在地上玩木棍,压根没听见姐姐的话。
高浅从里头走出来,本来小小的身子捆了两把大大的砍柴刀。他们做饭烧水用的柴,都需要自己去拣,后山上好找的地方,都让大人们捡走了,只有山背后的那片野地,是高浅发现的,只属于高浅。
“小泽,姐姐去捡柴,你别乱跑。”
“好。”高泽不耐烦地依旧趴在地上。
天阴沉沉地,似乎要降下一场大雨,地面和墙面都开始返潮,一颗颗的水滴吸附在上面。南方的天气就是这样,这样的午后总是有股让人难受的潮气蔓延。
高泽本想出去找二梁子的,可敲了好几家的门都没人应,整个院子一下变得空荡荡的。
下午下了一场雨,高泽这才发现姐姐没有带蓑衣,这会儿该淋湿了。
正当他拿着蓑衣想要出门的时候,听到老楼旁有人踩过水坑,他从木窗缝隙中看着,两个陌生的男人在他们家附近徘徊,难道是姐姐说的外乡人,人贩子?
高泽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找个地方躲起来。
而预感总是那么准确,他们就是冲着高浅高泽姐弟二人来的。门被人撞开了,那两个人找了半天,还是在衣柜里找到了高泽。
他当时不大,但印象深刻,那两个人就戴着小丑面具,五颜六色的油彩弄得整张面具尤为狰狞,小丑大笑的嘴角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高泽以前就很疑惑,要是不想让人认出他们,为什么不找一些可爱的面具呢,这样被拐走的孩子也不会害怕,不至于哭闹。
“就一个?这家人我记得有两个孩子。”领头那人的面具模糊着但可以确认的是,也有张裂开的嘴角。
高泽的小身板被他们拽到厨房。
“一个就一个,带回去也能交差。”
“姐姐救我!姐姐救我!”
高泽没有想到自己的这句话,害死了姐姐。
女孩本是躲在后门口的,她浑身被淋湿,恐惧差不多让汗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但此时此刻也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她也不过一个十岁的孩子,竟抡起锄头,踹开后门,朝他们一阵挥舞。
她转头向高泽大喊:“跑!”
男孩就在这个雨夜里无助地向前跑,空气的潮腻将他的喉咙口堵住,他发不出呐喊声。
……
他从睡梦中清醒时,缓过来一口气,就好像刚跑了三公里地一样沉重深长的呼吸声。而第二杯中的酒变成了一摊水,他知道的,是那天的雨水。
高泽的神智未清,一把攥紧季末的衣领质问:“二十年前发生过什么!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二十年前?”季末蹙眉,眼中有了怀疑,“你在说什么?”
他冷静下来,自己不是那个村子里愚蠢的孩子了,是娱乐记者高泽,他不能再冲动做事。
“我,做噩梦了。”他松开手,微微抚平季末的衣领,瞧见空空如也的桌面,“剩下两杯酒呢?”
冬青歪头:“刚刚你做噩梦的时候,季先生已经喝了。”
“两杯?”高泽怀疑的目光审度着,“你的酒杯没有任何变化?”
季末抱着手臂,他的神色轻松,没有半点焦虑不安。高泽甚至怀疑这家伙是趁着冬青不注意把这两杯酒倒了,不然,那家伙心中怎么可能没有半点秘密。
冬青宣布:“尝过人生之苦,懂得苦之真谛,断除执念,明心见性。恭喜二位成功过关;可以选择办理入境或者继续旅行。”
高泽清了清嗓,眼神未有过的坚定:“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