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挪近小板凳,专心看磨刀,闻言随口答:“唔,在河边放牛。”
陈秀娘噗嗤一乐,杏眼弯弯,笑意染上眉梢:“那家伙,估计肉吃进嘴里都反应不过来!”
沈六婶则忙个不停,倒来糖水,又上鸡蛋饼,只差没喂沈晏嘴里。
“阿晏,天还早,我去把肉烧了,你端一碗回去,晚饭正好作菜。”说着便往灶房去。
猪腿收下,知道沈晏犟,得顺毛儿捋,就没再推辞拉扯。
“谢谢六奶奶!”
沈晏也不客气,若是拒绝,六奶奶能端到他家里去。
陈秀娘磨完菜刀换柴刀,沈晏陪着闲聊,东拉西扯,也不觉得无趣。
“还不去读书?铁蛋老惦记着这事,跟沈秀才提了几回,你爹总说随你。”
“嗯,爹在教我认字了!…..”沈晏赶紧转移话题,“爹说铁蛋哥书读得好?”
“哈呀,哪谈得上好!”嘴上否认,脸上喜色却掩不住。
“铁蛋不够聪明,也是运气好,碰上你爹这样教书厉害的,他又肯吃苦学。前不久才得你爹一句准话,说过两年倒是可以下场试试。”
陈秀娘身子前倾,和沈晏说起悄悄话:
“你六爷爷缠了好几天,你爹才开的口——铁蛋若继续读下去,童生能中。
不过我也知道,这功名多难考啊,说不准的,左右铁蛋年纪不大,多考个几次,若不中,能去县里谋个差事也挺好。”
“婶婶不给铁蛋哥换个名吗?听说考中的,名字会贴出来。”
陈秀娘咬牙:“我早想了,但你叔那个夯货,非说他这名起得好!也就你六爷爷才能治得住他,这名字是得趁早改!”
沈晏笑笑,这他可不好附和,正好对脚边坚硬石块好奇起来:“这是专门的磨刀石?”
青灰色石料,断口朝上,像是巨型山石被巨斧斜劈下一块,深埋地底无尽光阴后,终得重见天日。
历经岁月洗礼,磨平多数棱角,唯余一处状似锋锐尖锥。
似乎在哪见过,沈晏越看越眼熟。
“不晓得你叔从哪搞的,磨刀还挺合适。”陈秀娘也不知,遂问婆婆,“娘,这大石块哪来的?”
灶房窗口伸出半个脑袋:“嗐,老头子在老槐树附近挖出来的!
阿晏不是常在那边玩?这石头尖角露在地面,多危险!
你爹越挖越深,没成想这么大一块,看料子不错,就给弄回来了。”
陈秀娘一看确实:“还真是,我都没注意。放这里,妞妞跑来跑去的,戳着咋整?”
沈六婶怨道:“之前在柴屋里放着好好的,大壮非给拿出来,等他回来就喊他搬回去!”
又想起一事,她烧肉脱不开身,只得喊儿媳:
“我给沈秀才做的那两双鞋,不记得放哪了,你上我屋里,箱子柜子,都找找看,待会给阿晏一起带走。”
“好!”陈秀娘一拍大腿,她给阿晏也做了鞋,差点忘了!
磨好刀陈秀娘便去找鞋,沈晏还在摸石头。
石块表层大面积附着泥藓,他正抬起一角,却听到:“阿晏,试试鞋来!”
“来了!”
“砰!…..”
轰然坠落。
……
沈大壮到家时,正好和沈晏错开。
陈秀娘倚在院门边,怅然远望,远处依稀只见一小点模糊背影。
“媳妇儿,你在望啥?我在这呢!”沈大壮上手将陈秀娘脸转向自己。
“……”
“咋了这是?”媳妇反应不似以往,沈大壮没挨到巴掌,不习惯还带点小慌。
“没事。”陈秀娘呐呐如蚊声,“就是心里总有种直觉,阿晏——该是我的孩子。”
“啥鞋子?”沈大壮顿了一下,接着耍宝似的,将耳朵往陈秀娘嘴上凑。
“pia~!”
熟悉的巴掌呼在身上。
沈大壮夸张地呼出一口气:“中!中!就是这个感觉!终于舒坦了嘿嘿!”
“少装相!”又是一巴掌。
话不该讲,她的想法也不该有,可能也许大概…必然是幼时喂太多奶的缘故!
陈秀娘说服自己,见沈大壮眼巴巴地瞅着她,佯嗔道:“死样!杵这干啥?还不快把你那尖石头搬走,也不怕戳了咱闺女!”
“哎!搬搬搬!”
一面搬,沈大壮一面腹诽:媳妇不讲理,哪里尖了?
…
沈家村某个臭水沟里,零星漂着“残肢碎块”,正一点点地被黑不拉几的粘稠缓慢吞噬。
某个十分记仇的小豆丁拍拍手,摸摸小脑瓜,一蹦一跳地离开抛石现场。
难得幼稚。
……
厢房内,烛火如豆,沈晏独坐小板凳,旁边一个大箩筐,筐里成串的铜钱堆得乱七八糟。
沈晏翻出一个空木箱摆上木桌。
“一、二、三、…三十五、三十六、…六十九、七十!”
“哇~!”~૮₍ˊᗜˋ₎ა~
少顷,不算大的箱子,整齐码了七层铜钱,满满当当。
“感谢猪猪,让我如此富有!”~૮₍ ˃̶ ꇴ ˂̶ ₎ა~
合上箱子,剪掉长长一截烛芯,一边净手,一边冲隔壁书房喊:“爹,困觉啦!”
“就来。”
书房油灯熄灭。
沈知梧检查完小院门闩后,缓步走进厢房,笑问:“阿晏今日怎的,何事如此开心?”
沈晏一把掀开箱盖,兴奋道:“当当当当~!”
烛光打在金属钱币上,嗯,怎么不算闪亮耀眼呢?
沈知梧倒是被沈晏呲的白牙晃了一下神,接着才注意到一箱铜钱。
从第一头野猪开始,卖的银钱沈知梧都是让沈晏自收,未曾过问。
“四头小公猪工钱合计一百二十文,一头大母猪四十文。族长爷爷、村长爷爷、老六爷爷、朱爷爷,每家送了两根猪腿。”
沈晏滔滔不绝,竹筒倒豆子般,都想告诉他爹:
“小猪肉八文一斤,大猪肉五文,猪头三文。对了,大母猪的猪头在祠堂。另外,因为猪腹上的肉,相对来说要肥些,引起太多人争抢,就自发涨了两文。”
“爹,正好七千铜板,都给你!”
这话应是触发了什么不得了的机关,沈知梧不知怎的,从胸腔某处倏然涌出一股热流。
似乎是积压太久,一经释放,就那么瞬间,烧遍四肢百骸,将他一贯寒凉的身躯,烫到手脚发汗。
一时竟站立不稳,他顺势坐下。
将儿子抱至腿上,头埋在那小小的背上。
一直肆虐无处去的热流,终于找准机会,蛮横地泉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