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两人就聊到了夜深,林夕因为睡了大半天,精神尚好,丞相也因为太过兴奋而毫无睡意,但是作为一个医者,林夕还是开口劝道:“丞相,不早了,天亮后您还有军务政务要忙,我送您回营安歇吧。”
丞相点点头,“夕儿救下的性命,吾自当珍惜。”林夕一乐,上前搀扶起丞相,刚出帐门,就见杨仪急匆匆跑来,先是诧异地看了一眼林夕,然后赶紧说:“丞相,刚刚得报,陛下出成都往五丈原而来,现在离大营只有二十里了!”
丞相一惊,“什么?陛下怎可放下朝堂亲来前线?董允郭攸之缘何不早报?”
杨仪躬身回话,“陛下自接到丞相病重的消息,拒绝了派遣使者来探望,而是交代好朝堂政务就立刻启程,亲自赶来,是以宫中传信与陛下几乎同时到达。”
丞相心中感动,却又觉得一国天子怎可如此恣意妄为,一时间也不知这心情是喜还是恼。
林夕却是对这位传说中的阿斗升起了好感,至少,他不是在成都坐在地上哭着问这可如何是好,而是千里奔袭日夜兼程地赶来见相父最后一面。想到这,便轻声说:“想来陛下这一路都心似油烹,丞相还是体恤圣心,莫要责怪了吧。”
“丞相与陛下之间,岂容你一女流置喙?”丞相还没说话,没想到杨仪却是蹦起来怒怼林夕。嗯,从他看到丞相大半夜从林夕帐中出来,看到林夕搀着丞相胳膊时,林夕就已经成了他心中的大敌。
深知杨仪为人的林夕立刻闭嘴,放开丞相,后撤一步,安静站于丞相身后。丞相却是皱起了眉头,冷冷地看了杨仪一眼,“林将军与陛下之间,也不是杨长史可以置喙的,威公慎言。”杨仪悚然一惊,立刻躬身,“下官不敢!”而林夕则是又双叒惊讶了。我与陛下之间?
“传令众将,随孤出营十里迎接陛下。”
“诺!”
睡得正香忽然要披甲出迎,将士们没有任何怨言,反而喜气洋洋,天子亲来慰问,这是多大的荣耀!林夕穿着一身普通兵士的军服,与姜维和魏延并马而行,跟在丞相与子龙将军身后,一众全甲中显得十分违和。她冲魏延和姜维一拱手,小声说:“林夕谢过二位将军了!”不用细说,魏延和姜维都明白,也拱手回了一礼,然后魏延不再看她,倒是姜维,小声问她:“林将军伤势如何?军议和庆功宴都没看见将军,倒叫某担忧的紧。”林夕一笑,“多谢伯约挂念,皮外伤,已然无碍了。”赵云在前面,回头冲他们看了一眼,林夕和姜维立刻闭嘴,不敢再交头接耳。
丞相想要出迎十里,但迎接的队伍并没有走出多远,就听到远处黑暗中传来马挂銮铃的声音。赵云提枪护到丞相身前,拢目光仔细向前看去。只见月光下,有两骑往这边疾驰而来,等到近前数十米处,两匹马突然被勒停,双双扬蹄嘶鸣。林夕注目而望,只见两匹膘肥体壮的黑马,分别载着一位须发见白的雄壮男子,以及一位二十多岁面白微胖的俊逸郎君,紧接着就听到丞相一声惊呼,然后众人迅速翻身下马。
“陛下,老臣接驾来迟……”腰还没弯下去,话还没说完,就见那个郎君从马上跳下来,飞身扑向了丞相,然后便抱着丞相一声哀嚎。
“相父!你还好么相父!是谁造谣说相父病重的?朕要砍了他!”只见这位大汉的天子,浑然不似一个二十七岁的成年人,而是像个孩子一样抱着他的相父不停地上下打量,又哭又笑,倒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红了眼眶,丞相更不必说了,早已经泪流满面,也不住地上下打量着这个久不见面的陛下。
赵云却是抹了把脸,冲那位须发见白的男子胸口轻擂了一拳,不解地问:“叔至,怎么就你一人护着陛下前来?中护军呢?车驾呢?”
林夕这才知道,原来这就是那个白毦兵统领陈到将军。只见陈到也是一脸感动地回道:“陛下自接到军中奏报之后,每天都暗暗哭泣,心急如焚,安排好宫中事宜之后便立刻带着瞻公子启程往汉中赶,竟是日以继夜,就怕来晚了。可是瞻公子毕竟年幼,禁不得这样的长途奔波,到汉中后陛下将中护军和车驾都留给瞻公子缓缓而行,只令老臣随扈快马疾行,换马不换人,是以夤夜赶至。”
听到这,丞相已经哭出了声来,就要跪地谢恩,却被阿斗一把抱住,“相父,相父,究竟是怎么回事,可吓煞阿斗了!要是你也离阿斗而去,那,那阿斗就再也没父亲了!”说到这伤心处,这位天子又毫无形象地嚎啕大哭起来,好似见了父亲之后,稚儿将这一路的焦急担心哀痛和苦累全都释放出来了一般。而那一句“阿斗就再也没父亲了”,直接让诸葛亮、赵云和陈到这三位看着阿斗长大的老臣破大防,尤其丞相,与陛下抱头痛哭,还不住地安慰着:“阿斗莫伤心,莫伤心,老臣不走,老臣舍不得阿斗,好孩子莫哭了。”
此情此景,已然不是君臣会面,而完全是父子团圆了,林夕一边为丞相高兴,一边为阿斗打分,一边还为诸葛瞻掬一把同情之泪,这可怜孩子,大概从未从亲爹那里感受过如此浓烈的父子情吧?
也就只有赵云能上前劝劝了,他冲阿斗一抱拳,“陛下,一路辛劳,夜又深了,还请先回大营吧!”
刘禅点头,“是,是,是,秋夜寒凉,相父莫再冻着,诸位将士辛苦了,随朕回营!”说完,扭头看赵云,白发苍苍,这孩子又忍不住了,低头将脑袋往赵云肩头一放,叫了一声“赵叔,你也不许丢下我!”那个委屈巴巴又亲昵无间,让赵云虎躯一震,拍着刘禅的背又呜呜哭起来,于是变成丞相来劝。
总之,大家折腾回五丈原大营时,天边已然有了亮光。众人拱卫着刘禅进了中军大帐,刘禅终于也是摆出了天子的样子,冲众将官一摆手,言道:“劳烦各位将军夤夜接驾,辛苦了,且先散去,好自歇息,前线军情待丞相将令再来御前奏报。”
一片甲叶声响,众人单膝跪地,高声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