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余烬》第5章 江城之行
:“了解,通话结束,保持联络。”
李奕荆迟疑着关掉无线电,看了一眼手中那长刀,刀刃上似乎还残留有黑血,顺着刀身,缓缓滴落到地上,腐蚀了一小片青草。
国防科没必要骗他,阿斯塔工业不可能参与这种涉及到王朝官方的事。然而葬身山腹的十几个士兵并非幻象,蘇更是好端端地站在不远处,种种迹象都表明了他的态度。
只有一种合理的解释,那就是蘇出于某种缘由,私自调兵参与到了营救当中。
可是他如此大费周章,能够得到什么呢?
不论如何,反正不会如他所说,只是为了让李奕荆欠他一个人情。
李奕荆思来想去,最终还是选择相信洛陵,将刀和对讲机收了起来,若无其事地走回到空地上去。
蘇见这边的通话结束,轻咳一声,走过来问道怎样了,却被李奕荆随口搪塞两句,蒙混了过去。
那洛陵也并未走远,而是在不远处旁观着两人,她瞧见二人草草结束了对话,也放弃了偷听的心思,只是望着天上的月亮,眼里似乎有闪光。
初春时节,月光似柔纱,从上空垂落下来,披在洛陵的肩头。
很美,很不真实。
两人久别重逢,李奕荆有许多话想问她,但奈何此处还有个蘇在,也只好作罢,转而打量起四周来。
李奕荆低头摩挲着刀柄,用余光瞥向蘇:“事情处理完了,多久走?”
:“一个月都能等下去,还差这会?”言罢,蘇见麒零脸色阴沉,才移开搭在枪套上的手,举起来看了看表,随后指着天空说道:“呃,现在。”
李奕荆仰望而去,只见那几十米见方的夜空之上,隐约间有一个细小黑点出现,半晌,黑点又逐渐变成一条成人胳膊大小。
直到半袋烟的功夫过去,那黑影才缓缓降落在这深渊底部,把舱门打开来。
蘇将沉默的李奕荆送上去,见洛陵表情冷淡,仿佛只是在做一件十分日常的事,心生好奇问道:“见过飞机?王朝人可挺稀罕这玩意,坐过么?”
:“说不好还有执照。”洛陵一笑,不管错愕的蘇,收了剑,随李奕荆一同踏入机舱里。
等蘇也进来坐定后,李奕荆关好舱门,拍了拍驾驶员肩膀道:“顺路的话,劳驾送我们到江城。”
驾驶员拿不定主意,向后边两人投去质询的目光,蘇却耸了耸肩,只有洛陵望着舷窗外的景色说道:“听他的,就去江城。”
………
斗转星移,日升月落,有了载具的帮助,百里路程不过弹指一挥间。
江城地处王朝西南,西接苍梧渊,南靠黑海,北连诸星原。是整个西南地区融贯东西,汇通海路的枢纽要道,也是粮食的主要产地。
王朝最早得到开发的是中原地带,怯薛时代的都城在鹿门、厌离江中下游地区,兼顾安全与财富;后来定都关中,是因为关中平原能够自给自足,又有四塞之地,安全无虑,所以成了首选。
随后随着人口的暴增,关中平原逐渐无法自给,河运、漕运的重要性增加,首都开始一路向东,九翌而苍梧,都是为了就粮。
而此处成为王朝陪都之前,这里只能算是神皇指定的一个繁华一点的码头城市,算不得有多出名。
除了本地人之外,这儿最近还多了大量的外来人口——各种帮会、侠士、枪手以及朝廷人员夹杂其间,像是在共同准备某件大事,一时间鱼龙混杂。
算起来,李奕荆逃离天牢,已有两天时间了。
这两天其实挺无聊,因为要等抑制剂下发,所以除了忙着打听消息,搭建安全屋,就是听洛陵讲解一些王朝的规矩,山川地理之类的。
恍如隔世。
当初他在刑部天牢里生不如死,原本以为要遂了那金九岳的愿去,却因为一个狱卒的疏忽而逃出生天。
过程着实精彩,但要是没有洛陵带着阿斯塔工业的人来劫狱,恐怕他也还是活不成。
特别是在天牢地底那会儿,她拼尽全力击伤九月,结果金九岳因为畏惧子弹而展开了结界来,毫无防备的后背反而露给了李奕荆。
洛陵的血替代了植入体的功能,救了濒死的李奕荆一命,他想郑重道谢,然而洛陵对银子提不起兴趣,表示心意已领。
他还想多打听些消息,洛陵却怎么也不肯再说了,只是声称对自己并无影响。
然而,在运输机上,他总感觉洛陵肉眼可见地虚弱了许多,像小猫般缩在座位里,让李奕荆帮她应付蘇。
说到底,就算认识洛陵这么久,李奕荆也没摸清楚,至于她的血脉来源如何、上限几何,他也是一头雾水。
而后来,蘇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让那直升机把他们放到了天守门外,就又趁着夜色飞走了。
他心底里还是有些后悔,临行前,至少应该先要把枪再说。
不过他也没有沉溺下去,毕竟,他也见识过了王朝咒术的强大。
漂泊四方,这就是没有记忆的他的命。
……
洛陵倒是跟来了,李奕荆与她是旧识,但事至如今,却依旧不晓得她效力何人。只知道跟军政府和朝廷都有关系,在这片地界很是吃得开。
她回了一趟都督府后,才知道那天牢已经被金九岳整个炸垮,废墟里面半个人影都找不到。
跟着朝廷一起过去的,还有个剑宗来的高人,此人修为非同一般,验过了废墟后,告诉众人金九岳已经入魔,即便是他,在禁制齐全的地底下与那魔头交战,恐怕也难全身而退。
虽说这话可能有谦虚成分在里边,但此话一出,也是顿时引起了一片轰动。
人们都想知道,是谁能突破天牢,将金九岳那只妖魔逼得落荒而逃。
阿斯塔工业当然不会领功,蘇对利很感兴趣,对这种名却避之不及。
虽说朝廷已经将刑部从头到尾重组了一遍,但那天牢怎么说,之前也是朝廷的组成部分。阿斯塔只跟军政府做军火生意,实在不想和朝廷扯上关系。
按他的话说,接触那些人久了,很容易短命。
洛陵也是兴趣缺缺,去都督府时,见众人实在想知道,于是干脆一股脑地,把突破天牢斩杀邪魔的名头,全推到了李奕荆身上。
官家并不吝啬,给了李奕荆一大份的赏钱,他从没见过这么多银子,正高兴着呢,然后第二天就被挂在了告喻上,大加夸赞。
结果,他单是走在街上,都会被人给认出来,逼得他把长长的头发剪成了短发,又托洛陵去找了身王朝的行头,直到几乎认不出来自己了,情况才好一些。
他比蘇还怕成名。
一方面,出于隐蔽,他不能引起注意。
另一方面,他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活下去,没有要除魔卫道的打算在里边,这本该属于洛陵的荣誉,他受之实在有愧。
后面的事情就平淡许多,除了各自办事,其他时间里,两人常常在一起。
这王朝,也不算他之前以为的那般没救,至少这江城里,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变化。
李奕荆看了看自己的手,那些红点却依旧如同催命鬼。
除了自己,王朝的一切都很好。
他往城门望去,却见各种建筑,高低林立,那黑瓦的屋顶鳞次栉比,一直连到了很远很远的山边去。
自有记忆以来,他的人生可以分成两段。最开始的时间里就是在王朝流浪,许久之后才去了联邦,所以对王朝的风土并不陌生。
如果以他第一次醒来的地方为准,那么他是王朝人,只不过他对王朝的感情十分复杂。
他流浪时倒是来过江城,那会落魄不堪,跑去跟人走镖,刚走出一点名堂,就遇到了一场阴谋,弄得同伴惨死,他也不得不逃出江城。
因为走过镖的关系,他还在此认识许多人,但李奕荆并不准备与他们相见。
他正思索着空投的事情,洛陵却几口吃完了面,随后问道:“好歹是熟人,真不打算去跟石骆哥打个招呼?他现在还干走镖的营生,也算混得不错,说不定会帮你。”
听到这人,李奕荆一阵头大:“一年前那事多少有些复杂,既然我自己能解决,还是不要走动人情为好,省得麻烦。”
毕竟当时他根本没时间解释,而今一年过去了,王朝的事李奕荆又一概不知,这位大哥现在刀口对着谁,还不一定呢。
要是知道了他现在给联邦做事,说不定石骆会把他大卸八块了去。
李奕荆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洛陵,还没来得及问你,到底什么时候回的王朝?”
那洛陵略微一怔,反应过来却先是下意识把袖口往下扯了扯,随后笑道:“半年前,回来之后也没事可做,就在这附近晃悠,顺便帮帮老朋友的忙。”
:“不长记性,还在给人平事?”
:“不对,是一件大事。”她补充道:“很重要很重要的事,你呢?”
李奕荆想了想道:“我的也很重要。”
洛陵并不晓得李奕荆具体在做什么,只知道他的事一般都不太方便说,于是也没有细问,但终究还是耐不住好奇心,旁敲侧击道:“做成了会怎样?”
:“呃,会和没做一样。”
:“和我也没什么不同。”
在李奕荆眼中,她的笑容很勉强,像是故作矜持。
她把碗一放,在桌上排开六枚铜板。小二也不必走过来,只是在远处用眼睛一扫,心里便有了数。
见她抢着付了两人的饭钱,李奕荆正有些坐立不安,那洛陵却咬了咬嘴唇,开口问道:“许久未见,现在觉着这江城如何?”
:“比外边可好的多,恶土里的生活哪里是人过的,流沙,飞车党,哪怕沙子里埋的虫子,一个不小心就能要了你的命。”
和大多数专家预测的不一样,联邦在第三次工业革命后,并没有经历后启示录时代,而是正常演变出的一个畸形的大型移民国家。
在中洲大陆长年累月的战乱下,走投无路的王朝人,帝国人,诺多人常常会铤而走险,冒险越境去往联邦,以求一线生机。
然而这里不是天堂,暴力充斥在底层当中,他们被灌输了太多垃圾信息,或者说是社会齿轮的日常,自我放弃了向上流动。
而如果这些底层中出现了有希望的人,尤其是那些来路不明的可造之材,相应部门就会出现,把他们带到新的环境中,给予不同的教育或者训练,再给他们安排足够复杂的工作,让他们效力于联邦的同时,没有时间思考自己的道路是否有错误。
这些人里,就有李奕荆。
:“怎么不入城?”
:“为了生活,狗日的生活。”说完,李奕荆抽出根土烟,随后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悻然放了回去。
李奕荆至今记得沙粒打在脸上的痛感,像是迎面被细碎的铁片砸中,夜空中闪耀着奇异的光芒,那是电磁炮打在能量护盾上的动静,这就是他平时所生活的地方。
而他的安全屋却十分整洁,甚至有一个专门收藏书籍的空间,苟猫送了他一堆杂七杂八的实体书,得空的时候会经常翻看。
:“听说那边的法制很健全。”洛陵砸吧砸吧嘴,缓缓说道:“有机会的话,我还真想去看看。”
:“不见得…那边的捕快基本是我这样的外包人员。”知晓情况的李奕荆不忍心打击她,连忙转换了话题:“所以,如果金九岳被缉拿,他会被怎样审判?”
洛陵皱眉道:“朝廷说他重伤垂死,没跑太远,被路过的无常司顺手料理了。”
大仇得报,李奕荆却并没有多高兴,反而忧心忡忡道:“说老实的,我不太相信。”
洛陵环视一圈,附耳低声道:“切莫声张,都督府昨日离奇失火,案子的卷宗一并被焚毁,压制火势后,负责验尸的仵作和尸体一同消失了,”
听到这话,李奕荆几乎要跳将起来,惊声问道:“他就这么跑了?”
见李奕荆如此激动,洛陵吃了一惊:“再大点声,官兵可就要被你引来了。”
只见狭小的店面里,顾客们吞云吐雾,饮酒划拳,吵吵嚷嚷的声音里,既有对天气的吐槽,又有家长里短的争辩。
唯独角落里却有一些刀客打扮的人,桌上清茶三两盏,也没点吃食,不时用余光打量着这边。
李奕荆瞧见此番景象,这才冷静下来:“抱歉抱歉,失态了。”
放作往日,他对金九岳这类魔教中人,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去,然而现在,他有任务在身,只不过是王朝的过客,理应避免节外生枝。
他可以把天牢里的时日,视作不愉快的小插曲。但这么多条人命,又该由谁来负责?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洛陵摆着话,
就在两人收了东西,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街上的人群却突然驻足下来,表情疑惑,对着昏黑的天空不停指指点点。
待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从天上传来时,洛陵神情一震,望了一眼神色凝重的李奕荆,不知在想什么。
外边天色将黑未黑,正是晨昏交替之时。而今日有所不同,乌云盖顶,隐隐有雷鸣之声,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缓缓压下来。
李奕荆手摸到对讲机上,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摇摇头,道了声失陪,从马棚牵了马来,快马加鞭,一路避让行人,向城外奔驰而去。
他很清楚,那根本不是雷鸣,而是重型运输机涡轮风扇的声音。
空投被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