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太子萧灼一直注意着萧冕,见他在一处微微逗留,不由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下首一个个人头攒动,索然无味。
倒是席间一抹碧绿华服实在吸睛,让他不由多看了几眼。
孟筝撇撇嘴,直接挪开了头。
太子指尖一动,眉角含笑。
对坐的殷千雪见此,默不作声的垂下了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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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时,夜宴正式开始。
坐于龙椅上的皇帝俯视着殿内众人,一袭明黄龙袍罩在身上威严不可直视。
皇帝依次在大臣面上扫过,在触到镇国公时,微微一顿,继而面上浮起一抹笑意:“镇国公何时回京的?”
镇国公拱手,回道:“回禀陛下,臣于昨日回京,因怕叨扰陛下,便没有进宫禀告。”
皇帝摆摆手,轻笑:“朕只是随口问问,诸爱卿今日无需拘谨。”
众臣连忙应是,这模样瞬间取悦了皇帝。
皇帝接过宫人递来的龙纹杯,往殿上一举:
“朕即位三十多年以来,历经坎坷,饱受风霜,大彦能得今日光景,全靠仰仗诸位爱卿。朕敬诸位一杯。”
坐于御座下方的萧冕凝了眼手中的兽角杯,双眸含笑,漫不经心的饮下。
皇帝又言:“我儿容王,十四参军,骁勇善战,不过二十有四,力除鞑靼,收复山河,不愧为我萧家和武安侯家的血脉。”
此话皇帝讲的激昂,可台下的重臣却无人敢附和。
十七年前,武安侯可是以谋逆罪被处死的,谋的是谁的位,又是被谁所杀,大臣们可知道的清清楚楚。
武安侯死后一连串的灾难,也让大彦受尽了苦楚。
即便后来武安侯沉冤得雪,可人死不能复生,枉矣。
殿内落针可闻。
萧冕不疾不徐起身,不卑不亢道:“此役之胜不过是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罢了,上天恩德,加之父皇英明,才让臣得以为君尽忠,为国效力。”
皇帝听罢龙颜大悦,举起龙纹杯又是一番痛饮。
萧冕眸光淡淡,一同饮下。
酒过三巡,皇帝在宫人的搀扶下进了内殿休憩,殿内众人没了头顶的那抹天威,恣意起来。
陆轻竹坐于下首,有意无意于觥筹交错中去寻萧冕的身影。
他含笑接受众人的恭贺,手中的兽角杯就没放下过。
周燕推了推陆轻竹,哼道:“别看了,被发现可就丢人死了。”
陆轻竹闻言收回了目光,流转的眼眸中蕴了些担忧。
萧冕白皙的面上已经透出了潮红来,眸光慵懒,像是有些薄醉了。
往日的严肃威冷尽数褪去,含笑的眉宇间渐渐露出了几分玩味。
陈许侯在萧冕身侧,默默在萧冕耳边耳语一句,萧冕这才朝着敬酒的大臣挥挥手,打趣道:“本王在战场上不惧万难,今晚是真怕了诸位的盛情豪宴了。”
话中揶揄之意,让太子萧灼带头大笑。
萧灼捏着白玉酒杯,踱到萧冕座前。
目光往前一瞥,就见萧冕半坐半倚,仪态不拘。
萧灼眉眼带笑,用仅有二人可听到的声音调侃道:“容王注意点形象,大殿上这么多人看着呢。”
面前的男人听罢,狭长的凤眼溢出笑意,杯中酒又一饮而尽。
“太子说的对,所以本王不能再喝了……”
说罢,径自起了身,朝殿外走去。
萧灼使了个眼色,一旁的小太监立刻消失在殿内。
“容王,饮酒伤身。”
萧冕眉梢一挑,目光所及之处,一位身着黛蓝色的纤细女子轻声道。
殷千雪触到他的目光,垂下头:“一切保重。”
萧冕无声的笑笑,视线挪回,一言不发的离开了奉天殿。
待他彻底消失在眼前,殷千雪咬了咬唇,到底有些不放心,抬脚就要跟上。
面前突然被一道张扬的身影挡住。
孟筝睨着她:“千雪姐姐难道想左右逢源?不仅想做太子妃,还想做王妃?”
殷千雪一怔,良久后勾起了唇角,声音温和:“孟筝妹妹,若你真有一颗玲珑心思能看透万事,兴许我这未来的太子妃之位就是你的了。”
凝着女子瞬间愠怒的面庞,殷千雪余光瞥向空落落的殿门,心中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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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冕一离开奉天殿,陆轻竹到底有些担心,悄悄的跟随上了他的身影。
她手中捏着几颗黑色药丸,这是她昨日特意为陆仪准备的解酒药,兴许是料到了今日之事,所以她也为萧冕准备了一颗。
她看见萧冕直直朝御花园踱去。
晚上风大,他脚下不稳,差点于一座半人高的假山旁趔趄了一下,接着穿过御花园,停在了太液池,波光粼粼的湖水倒映出浅浅的月光。
男人负手立在湖边,玄色衣襟随风咆哮。
“你跟着我干什么?”萧冕声音冷凝,一点没有喝醉酒后的迷朦。
陆轻竹虽知自己跟着他早晚会被发现,可听到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时,心上还是跳了几跳。
陆轻竹不禁有些紧张,轻声道:“轻竹看王爷今晚喝了好多酒,所以拿了一些解酒药过来。”
“解酒药?”萧冕喃喃,转了身。
下药之人极为聪慧,不仅在他杯沿中下药,连带着食箸,瑶盘,可谓是无孔不入。
他久违的感受到了自灵魂中的那股无形的战栗。
萧冕不动声色的朝女子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
她离他只有三步远,纤长细密的羽睫随着眸间的逸动,轻轻闪烁着。
他注意到她讲话间红唇上下开合,是一抹靡靡之色。
他一如往常般的淡漠,只是呼吸深重了一些。
他突地生起了抹逗弄的心思:
“你刚刚所说,这是枚解什么的药?”
“王爷,是解酒药。”
“解什么酒?”
陆轻竹蠕动了下嘴唇:“王爷今晚喝的酒都可以解。”
男人眸光幽幽望着她:“可还能解其他?”
陆轻竹立刻道:“王爷,您说的其他酒自然也可以。”
萧冕轻笑一声:“除了酒呢?”
陆轻竹不明所以之际,还未回答,萧冕突然不耐的拧起了眉:“不需要。”
陆轻竹一时愕然。
她不由拧起了股勇气,身子朝前探进,小心的去接触他的眸。
入目处,他的脸颊艳如红霞,凤眸慵懒微眯, 男人双手攥紧颤栗,竭力在抑制什么。
陆轻竹的脸“轰”一下就红了。
她好似明白萧冕问的“还能解其他”是什么意思了。
陆轻竹虽养在深闺,却并不是一无所知,她读过医书,也看过市井上的杂书,面前男人的反应让她很快便知晓是什么原因。
萧冕被下药了。
有人想让萧冕出丑。
陆轻竹很快想明白了关键,脚下一动,立刻跨到萧冕身边抓过他的手掌,那掌间的磨砺触感让她身躯微颤。
盈盈的眸子闪烁了几下,而后用力,拉着他走。
男人不走,陆轻竹着急道:“容王,他们给你下药无非是想让你出丑,我猜,一会儿就会有人赶过来,你待在此处十分危险,快随轻竹离开。”
男人不但没有随她离开,反而瞳仁漆黑,诡异的望着她。
“你可知你拉着本王离开会发生什么?”
陆轻竹自然知道。
她不言,萧冕从她倔强的神情中看出了答案。
他蹙眉凝着她,见她发丝在空中轻逸,一双水眸执拗,明明是圆圆的杏眼,却因弥漫的羞涩和晕红格外撩人。
这一刻,五年来从未注意过的女子面貌,突然清晰的跃入了萧冕的脑海。
良久,她耳畔传来一声叹息。
这抹叹息夹杂着众多复杂的情绪,让陆轻竹疑惑。
随之而来的,是她的腰间突然缠上一双大掌,陆轻竹呼吸一滞,因着他令人遐想的举动指尖轻颤。
“容……容王……”
对陆轻竹的疑惑充耳不闻,男人已将身上的外袍脱下,在这干冷的冬日中仅着白色中衣。
接着,手指轻轻一带,将她整个缠裹了起来,只在鼻尖给她留了几丝气息。
萧冕的衣袍十分宽松,将她从头到脚覆盖。
淡淡的木香裹缠着陆轻竹,这抹清幽的气息一直在她鼻尖萦绕,她耳畔缓缓涌上一股潮热。
“贤妹,一会儿别出声。”
这声低缓暗哑的贤妹二字,让女子的身躯再次盈盈一顿。
“容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良久,她轻声回应道。
萧冕垂首望着只到她胸前的小人,墨色暗沉,只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从黑暗中跳了出来。
不出二人的意料,湖畔很快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皇帝休息了一炷香的时间,深感今日机会难得,带着几位肱骨之臣走在御花园内畅谈,太子突然提议去太液池赏看夜景,闲来无事,倒也自然而然地走了过去。
谁知夜景没看到,看到了两道诡异的身影,其中一人还是今日庆功宴的主角——容王。
陆仪稳重惯了,此情此景没换得他的侧目,倒是王子穆和徐易之差点惊掉下颚,实在没看出来哲知严肃端方的面孔之下,竟藏了如此一颗浪荡的心。
就连皇帝都差点以为看花了眼。
一开始触到只着中衣的萧冕时,皇帝愣了几愣,待看到他身畔被一品上将的玄色衣着裹缠的严严实实的女人时,脸直接沉了下来。
皇帝身后的人不多,却也不少,都是朝堂之上举足轻重的人物。
这群人只觉得站也不是,看也不是,这些老狐狸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尴尬。
萧冕倒是神色自然,对着众人拱手:“儿臣见过父皇。”
皇帝差点要与他撇清关系,他深吸了几口气,告诉自己这是大彦的战神,但最终还是沉下脸来:“还不快滚出去。”
听罢,萧冕沉默的将身旁女子拦腰抱起,从皇帝一行人身旁掠过。
路过萧灼时,这人诡异的朝他眨眨眼,好似在问他:“开心吗?”
萧冕瞥了他一眼,抬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