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们将福康公主扶出来。
葫芦有条不紊的传大夫,安排人将福康公主送到最近的厢房里,再叫围观的宾客们散去。
萧律缓缓从里头走出。
他衣袍已经整理过,看不出方才折腾过的痕迹,人模狗样的,就是脸色沉得可怖。
他精准的从人群中找到我的身影,森冷目光向我投来。
若是目光可以杀人,我已经被他杀了无数回了。
我紧步跟上昏迷不醒的福康公主。
萧律作为新郎官要去迎花轿,宾客们都涌去了大门外,公主这边便清静下来。
大夫是平王府的大夫,一句话没多说,只为其施针。
公主悠悠转醒时,萧瑾疏踏入这间厢房。
“太子哥哥,”福康公主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后,懊恼的说,“昨晚想着九哥哥大婚,我便高兴得睡不着,今日竟困成这样。”
我不免羡慕这位公主,单纯到这境地,将自己的无端昏睡归结于昨夜没睡好。
萧瑾疏揉了揉她蓬乱的发顶。
“快去梳梳发髻,赶过去还能瞧见拜堂。”
公主立即掀开被褥,“快!快帮我梳头!”
一通忙活,不远处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她催促着侍女插上最后一支钗,提起裙摆迫不及待跑出去。
萧瑾疏到这时才转眸看向我。
“回去了,还是留在这凑凑热闹?”
他云淡风轻的,好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我有许多话想问,却又梗在喉头,难以开口。
他是太子,我能质问他为什么不来救我吗?
我这条命值几个钱,太子就是不救,我又能如何?
可如此一来,在宾客眼里,只是福康公主无故昏厥,并没有发生什么事。
也就是说,太子想要的局面没有达到?
我旁敲侧击的问:“奴婢跑出来得太早,是不是让殿下失望了?”
萧瑾疏说:“你做得很好。”
那我就不明白了。
这一出到底有什么意义,或者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事?
我绞尽脑汁,却不甚明白。
萧瑾疏看我脸色复杂,笑着问:“你以为孤会在今日要他身败名裂?”
我违心的道:“殿下仁慈,必是不会的。”
“并非仁慈,”萧瑾疏顿了顿,道,“你从楚国来也该明白,无数外邦对昭国虎视眈眈。南有楚国,东有痿寇,北有蛮漠,西有雪晋,我们在这时候内乱,必惹外扰。”
所以他要做的,是以温和的手法,掐灭作乱的星星之火。
我愣住。
可我是楚国人,他不该与我说这些。
难道我看起来就那么老实本分?
或者,太子是为了向我解释,为何没有来救我的缘由?
我不吭声,萧瑾疏便做了决定。
“孤派人先送你回东宫。”
我颔首行蹲礼。
“谢殿下。”
事到如今,我只能期盼他是仁君,期待他来给我条活路。
我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
离开平王府的路上,我突然一阵心悸,鬼使神差的扭头。
远处的楼阁上,有个红色身影。
离得太远,我看不清他的相貌。
他手中隐约拿着什么东西。
我眯起眼正要看个真切,那人手中之物锋芒一闪向我袭来,身边侍从猛地将我推开。
一支弩箭擦着我手臂而过,割破我衣袖,在我胳膊上留下一道血线。
侍从神情凝重,催促着我上马车。
我捂着手臂,心脏跳动得比车厢更颠簸。
若当时没有人推开我,那支箭弩,会射进我的心口。
他要杀我。
萧律要亲手杀死我。
三七掀开车帘催促我下马车时,我恍然回神,抬手擦了擦干涩的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流泪。
但我的状态仍然不大对,有些僵硬木讷。
带路到人烟罕至处,三七瞥了我胳膊上的伤口,忍不住开口。
“姑娘,太子殿下与平王是亲兄弟。”
我回屋子里,绞尽脑汁的想这句话是何意。
他们当然是亲兄弟。
可三七特地提一嘴,一定有他的深意。
杏儿她们还没有回来。
不管了,先睡饱再说。
我累得很了,沐浴完倒头就睡,浑浑噩噩的梦里始终在逃跑,躲到哪儿都能被逮住。
被敲门声惊醒时,我出了满身汗,头发丝都湿透了。
穿好衣服出去,门外的三七有点怜悯的看着我。
“姑娘,殿下传您过去。”
这么晚了叫我过去,快不命我梳洗,那定然不是要我侍寝。
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打听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三七依然目露同情,但也不肯透露。
“姑娘,你去了便知道了。”
去了,我才知道,原本该在洞房花烛夜的萧律,竟然来了东宫。
萧瑾疏只着寝衣坐在圈椅上,以杯盖舀着茶沫,神态有些困倦。
“你洞房花烛夜,过来找人?像不像话。”
萧律说:“皇兄,我今日非带走她不可。”
我往身后看了眼。
那么多侍卫在外候着。
太子传我来,我便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逃脱不了。
可我止不住的想起萧律要拿铁锤废了我腿的阴狠模样,想起他拿箭弩射我,无尽胆寒。
我退无可退的走上前去,依次向太子和萧律行礼。
我低着头,却能感觉到萧律森冷的目光落在我头顶,似要在我颅骨里凿出洞来。
萧瑾疏问我:“你愿意跟旧主?”
我跪着说:“奴婢不愿。”
萧瑾疏转而不瘟不火的对萧律说:“你看,人家姑娘不愿,你就饶过她,回吧。”
萧律沉默一阵,开口道:“皇兄,有些消息你一定感兴趣。我拿这些消息,换她这个人。”
我跪着的身子晃了晃。
他说的或许是元皇后母族所掌握的一些秘密,又或者是关于楚国的消息。
楚国并没有完全制止质子的自由,他是有机会出入一些场合,同一些人打交道的。
那么多年,水滴石穿,或许真被他得到了什么。
可无论是哪种,都是举足轻重的,他竟然如此慷慨,只为要我的命。
他有多恨我?
萧瑾疏淡淡道:“什么消息,何意?”
萧律自嘲的笑了声。
“皇兄让舅舅彻底放弃了我,有些话便是不必再藏着掖着了。铠甲都被脱了,刀剑也该扔了。皇兄带走她,不就等着我过来做这个交易?”
我一惊。
宁安侯放弃了萧律,失去元皇后母族的助力,的确恰如丢了铠甲。
所以萧律是知晓夺嫡无望,洞房里的太尉之女他也懒得再讨好,手握的一些有用的消息,在这时候向太子抛出来,是示弱,是投诚。
萧瑾疏抿口了茶,看我一眼,心有不忍道:
“到底是陪你多年的姑娘,别欺人太狠,给人留条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