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不用睁眼睛》第10章 妈妈
说不惊讶是假的,在机器冰冷的女声提醒下,她退了卡,蹲在路边就给陈芳拨了电话,这是她走以来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她。
“嘟———”
“嘟———”
电话里传来的“嘟嘟”声令她心烦意乱,好在没过多久电话就被接起来,传来陈芳有些欣喜的声音:“喂?禾翊。”
“你什么意思?”她有点暴躁的直接问道。
“啊?”陈芳在电话另一边愣住了。
“我说你什么意思?!”程禾翊越想越生气,一股脑的说:“我刚刚去了趟取款机,你为什么给我这么多钱?”
“就…你留着傍身,妈妈这边也没什么用。”陈芳似乎没想到她今天突然打电话过来发火是因为这件事。
“你没什么事?”她怒气冲冲的跳起来,沿着马路牙子的边缘来回走,“说吧,就这些钱你攒了多久,你当我不清楚吗?咱俩好歹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你拿你姑娘当傻子是吧?
还有,你现在不都是要和他结婚了,怎么着背靠大树好乘凉了?你自己一分钱都不给自己留是吧?”
“你这样怎么嫁过去,你天天上的那个班能赚多少钱你给我这些,你自己天天不要钱吗?不吃不喝了?合着你没我你就不生活了?”
“那男的咋说,你把钱给我他知道吗?哪怕他知道了他能同意吗?不同意咋整,你不怕他再和你分手?我爸这一次就算了,你都这把年纪了,可再别做那些又入虎穴的事!”
她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和知道这笔钱陈芳攒的有多不容易,现在就这样全都给了她,她感动之外就是满满的愧疚,此外就是随之而来的气愤。
为什么都到这个时候了,她还要给她这么多钱。
为什么她不为自己考虑考虑,给自己留一些钱做保障。
为什么她明明都这么顽劣叛逆了,她还要对她这么好。
这他妈的,到底是为什么啊。
“禾翊。”
“程禾翊!”
“程禾翊你听我说!”
陈芳在电话那边声音越来越大,终于打断了一直在碎碎念的程禾翊。
“禾翊你听我说,妈妈这些年工作也攒下来一些钱,这钱本来也有要给你上学用的学费,给你以后结婚做嫁妆用的,这都是妈妈应该为你做的。”
“妈妈很对不起你,妈妈太自私了,把你带到了这个世上却没有更好的条件给你。我知道,我这些年受了多少冷言冷语,连带着你也一直在受委屈,妈妈没文化,也没什么出息,赚不来什么大钱,可是想对你好的心是真的,这些钱你就拿着,在那边有点什么事了也好照应。”
“你叔叔这边不用担心,我都告诉他了,他也没有说什么,这钱你就好好拿着,妈妈不能在你身边,这是最后能够给你的了,你自己拿着别告诉别人了,在外面要保护好自己。”
陈芳又说了很多,但她好像暂时性失聪了一样,什么都听不见了,她实在是不想因为自己拿了陈芳的钱让她过的不好。
她知道自己已经欠她很多了。
她心里真的很感谢她,可她说不出口。
谢谢她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的把她从小拉扯大。
谢谢她哪怕是打几份工节衣缩食也没有亏待过她一分。
谢谢她的耐心与认真,这么多年对自己的教导和包容。
一时间脑子里思绪万千,记忆蜂拥而至,全都是从小到大陈芳和她的画面。
上幼儿园的时候,陈芳下班晚了,接她放学迟到,给她买了最喜欢的冰糖葫芦和吹糖人。
小学的时候,她被别的同学欺负骂她是“没有爹的孩子”,陈芳听见冲上去就和人家家长理论。
初中的时候,她开始逃课打架不学好,陈芳上班时间请假来见老师给同学家长道歉。
她总是很忙碌的,忙着赚钱忙着讨生计忙着给她更好的生活。
陈芳原先也是很美的,她见过照片,她穿着一身白裙子,笑的俏丽,和画上的人似的。
可是这么多年,生活磨平了陈芳的棱角,也虚化了她的美丽,她的肌肤不再紧致,眼角嘴边生出皱纹,鬓间的白发总是若隐若现。
这些年的工作让她昼夜颠倒,生活不得规律,生活的压迫让她没有钱去买昂贵的化妆保养品,只能用着最便宜的宝宝霜和劣质廉价的口红。
可她还是那么美。
程禾翊想。
可她的妈妈还是那么美。
她几乎要哭出来了,实际上已经哽咽起来,出声打断还在叮嘱她的陈芳:
“妈,对不起。”
好像“爱”这个字总是很难说的,“我爱你”这三个字在嘴边不知道转了几个弯,又好像太煽情不符合中国人骨子里的含蓄,最终说出口的只有这句“对不起”,她相信陈芳会懂的,会懂这三个字里包含着的是她内心怎样复杂的情感。
果然,那边顿了顿,也传出陈芳哽咽的声音:“傻孩子。”
挂了陈芳的电话,程禾翊抹一把眼泪买了瓶水想要平复心绪,又奔另一个银行去办了张新卡,转了三万块钱进去。
办完事情还没有到宁钦远下课的时间,她就在路口晃荡着等,突然间就放松了下来,她之前总觉着是陈芳抛弃了她,但她忘记了这其实是她自己的选择。
只是她不愿意承认,也许是不想吧,承认是她很开心陈芳终于找到了归宿,找到了那个可以照顾她的人,承认是她主动离开,故意让陈芳对她放弃希望的,那个叔叔来找她的事情只是一个导火索,承认没有任何一个人包括陈芳自己更希望她能幸福。
她总是羞于出口,可她毕竟是她的妈妈。
正自顾自的想着,就远远看见宁钦远的身影摇摇晃晃的走来,她几步迎上去,把他拦住拉到旁边的巷子里。
“这里面有钱,密码写背后了。”她从兜里摸出那张新办的银行卡。
宁钦远没接,愣愣的看着她。
“拿着!”程禾翊心里吐槽这个人怎么总是慢半拍,有点着急直接塞给了他,“我告诉你啊,这钱又没让你白嫖,你先拿着应急保命用,程…”
她又差点嘴瓢,“我爸给你发钱了再还我呗。”
宁钦远终于有点反过味来了,接过了那张卡,重重的点了点头,“我…”
“好了,别唧唧歪歪的跟个娘们一样,我走了。”程禾翊转身就走,留着宁钦远一个人在原地拿着那张“救命”的卡发呆。
他有一点想哭。
这十几年来第一次有人管他的感受,在意他的死活。
他爸宁承自从工厂效益不好,下岗之后除了赌牌就是喝酒,无非是输了牌钱跑出去避避风头,赢了拿钱换酒吃。
他妈三天两头不着家,听有人说是早有了新的家不要这边的酒鬼老公和拖油瓶儿子了,也有人说已经是做了风尘女子要养活自己。
这些风言风语不时总会传到他耳朵里面,他对近乎麻木。
他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