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大人,不好了!大事不好!”
天还昏黑,胡府家丁面色惨白,踉跄扑向厢房内已经穿戴整齐官服胡惟庸跟前,吓得手指着胡府府门方向:
“胡大人,陈宁陈大人与范从文范大人,他们两个……他们两个……”
胡惟庸脸色冷厉,晚上哪怕两个丫鬟给他暖脚,也到底因为近期诸事不顺而心情烦躁,冷沉问:
“他们怎么了?马上是早朝,叫他们两个滚过来麻溜地说!”
“胡大人,二位大人的头……头颅挂在咱们相府的门匾上!”家丁声音颤抖地诉说出来。
“什么?”胡惟庸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他脸色刷白,额头冷汗涔涔,已经汗滴迸流下来。
想到,他昨天还派了蓄养多年的死士,假扮灾民,往河南方向追撵而去。
他此刻,心底冰凉:
难道说,朱标那个祸逆,还能料事如神,料到会有人去河南黄河水灾灾区刺杀他吗?而且,怀疑到他胡惟庸身上了?
“快,往咱身上泼凉水,咱病了!”
浑身泼了不知多少冷水后,支撑着浑身淋湿的狼狈身子,胡惟庸勉强写了折子:
“微臣为国忧心,病卧在塌,臣近日不能再操心国事!万望陛下见谅!”
……
“前方何处兵营?”朱标一行人,扮作普通商贾样子,已经快马加鞭赶到了开封府往西北又数十公里的黄河泛滥区。
马暂时放在驿站,一行人步行往临近镇子的难民区前行。
迎面就见到,一处救灾兵营,士兵骄横,搭着的粥棚中,一名满脸络腮胡子的副将,骂骂咧咧声中,催促着,端着只盛了半碗粟米粥豁口脏碗,身子颤巍巍步履蹒跚的老翁走开。
粥棚前的粥锅里,浑浊中带着杂草杆,别说距离朝廷赈灾标准,小米粥要浓稠得可插筷子了,压根就看不到几粒小米。
灾民畏惧地散乱在四周,压抑的低声抽泣声不绝于耳,压根看不到去领粥的灾民。
朱标拉着一个愁苦满面却长叹了口气的老妪,问她:“这是何人兵营?”
“听说是收了一大堆子义子的,姓蓝!还是当今太子爷的舅父呢!唉,这新朝也很快就跟前朝差不多了……”老妪摇摇头,佝偻着腰颤巍巍走远。
朱标彻底怒了。
蓝玉!历史上有名的骄狂放纵武将,曾经在大胜北元之后还玷污元妃的悍将!
常遇春的妻弟,而常遇春是他朱标的岳父,算起来,蓝玉的确也是他舅父!
“妹夫,这事情定然有蹊跷!”常茂作为常氏的哥哥,此刻也是震惊得瞠目,压根没想到,蓝玉从北疆大同方向赶来的赈灾队伍,会这样。
“亲眼所见,还有什么蹊跷?”朱标直接震怒质问。
带着常茂、徐妙云、徐增寿直接往军营大营冲营。
“何方刁民?”副将白少风,身为蓝玉义子,瞧见几个便衣打扮的人,顶着兵士的刀枪相逼,还敢闯营,立即从大开着的营帐里营门接了长矛就冲出。
另一个副将欧阳文秀,也拿着头盔嘴上骂骂咧咧地跟着冲了出来。
“白少风!欧阳文秀!大胆!见到太子殿下驾到,还不快快跪下!”
常茂认识这二人,直接面色凛冽,厉色呼喝。
“拜见殿下,拜见郑国公!属下不知殿下远道而来,罪该万死!”白少风大惊失色,脸色苍白,立即跪下。
欧阳文秀也紧跟着跪下。
常茂可是袭了已故常遇春的郑国公位子的,蓝玉身边的义子们,又岂会不认识这位郑国公?
蓝玉被惊动了,从中军大帐赶了过来。
“拜见殿下!拜见郑国公!”蓝玉一见到他朱标全无平素里温和表情,而是森寒怒容,立即噗嗵一声跪地。
朱标痛心疾首地看着这位常遇春还活着时,就已经是常遇春偏将,更在两年前攻克兴和,复活元国公帖里密赤等,晋升指挥使的舅父。
“大胆蓝玉,走!”他揪住蓝玉衣领,怒气冲冲地拖着,就冲进营帐。
“舅父,你可知你犯了什么大错?!”朱标怒其不争眼神盯着这蓝玉。
这淮西武将们,特别是常遇春一系的,可是他朱标的基本盘!最忠心的基本盘!
可以说,他朱标将来要杀李善长、胡惟庸等人眉头都不眨一下,但只要他朱标一直活着,蓝玉、常茂、常升等人,他都不会动他们!
他朱标只要活过朱元璋当上大明第二任皇帝,淮西武将们就毫无质疑是他的左膀右臂!
“标儿,咱……咱这也是为了兄弟们啊,军饷不足,兄弟们都打下来江山了,还不能享受享受吗?”
蓝玉低着头,面露惭色。他自然知道,胆敢挪用赈灾粮这种事情,是大错。
但他养那么多义子,不让众义子们以及偏将、统领们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谁帮你卖命?
朱标从口袋里取出来从宫里临行前内库中取出的二百万银票,拍在大喜的蓝玉手里,却道:
“舅父,我要杖责你二十军棍,之后我会将新建的铁路科统领肥差交给你,私底下我也会给拨给你钱粮!希望你能理解咱苦衷!”
“二十军棍?标儿,你,你要大义灭亲,要打我?!”蓝玉刚接了银票,却震惊地看向这朱标。
才一年半时间不见面,以他对朱标温和随和性子了解,他怎会打人?
出了营帐。
“来人,将蓝玉与他这军营里千户以上级别将领,统统压到粥棚前,一字排开!”
“救灾不利,施粥太稀!每人重打二十军棍!咱亲自动手打咱这舅父!”
朱标吼出声来。
“殿下?”副将白少风震惊地瞥向蓝玉,一向桀骜不驯的他义父蓝玉,此刻竟然低头垂脸,并不反驳?
蓝玉却“闭嘴!”一句训斥声,他只好噗通跪倒在地,不敢再吱声了。
“殿下恕罪啊!”欧阳文秀也立即噗嗵跪地,他这下子彻底明白,这位太子殿下哪有传言中那样文弱不堪啊?
杖责的竹板床,在粥棚前一字排开。
灾民们,纷纷指着被兵士们押着的蓝玉等将领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哎呦……”“哎呦……”伴随着惨叫声,砰砰砰的军棍杖责声,此起彼伏。
朱标亲自杖责蓝玉,片刻后就震得手臂发麻,他瞧见同样在旁边给偏将施刑的常茂、徐增寿,都朝他投来钦佩的目光。
篝火大柴锅同时也被兵士们架了起来,大袋大袋的黄澄澄小米从麻袋中倒出来,在
灾民们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呼喊着感谢太子殿下隆恩的声音,声震遍野。
朱标打够了棍数,看着皮开肉绽的蓝玉,在被兵卒搀扶下去时,朝他抱拳施礼的样子,他内心不由地就深深叹了一口气。
历史上的大明,正因为朱标去了一趟西安考察,背上长了个疽一病呜呼,朱元璋原本想要把淮西集团的功臣们留给第二任皇帝朱标的计划也破产,只能拎起屠刀大开杀戒,杀得蓝玉等拥有免死铁券的开国功臣们人头滚滚。
到最后,仅剩下汤和、耿炳文、郭英以及永镇云南的沐家沐英。
也对整个大明朝造成了深远的负面影响:那么多南征北战的开国功臣们,都屠戮尽净,勋贵武将们谁还对大明忠心耿耿呢?
直接造成李景隆、徐增寿们打开南京城让朱棣篡夺皇位,也直接造成后面的土木堡之变勋贵武将们出人不出力,万历年间的戚家军彻底被背叛被朝廷团灭,也造成了明末李成梁等守将们贪墨枉法,养寇自重,中饱私囊。
甚至有明一朝,成了常常拖欠兵饷,以至于最终有了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的嘲讽流传。
中军大帐中。
朱标亲自给趴在床榻上的蓝玉敷伤药,更是看着周围也躺在床榻上在行军大夫帮助下敷药的副将们,出声道:
“咱已经飞鸽传书,令河南布政使司胡惟彦从开封府赶过来,调钱粮,给弟兄们加发一倍兵饷!他赶到,咱就犒赏三军,绝不亏待兄弟们!”
河南布政使司胡惟彦在两个时辰不到的时候,已经押着十八辆粮车,押着开封府府库里一车半官银赶了过来,愁眉苦脸向他这位太子殿下诉苦,灾情多么多么严重,他如何携带各府县衙门官吏通宵达旦救灾……
朱标看着这鼠眼獐容的矮个子中年人,与右丞相胡惟庸相貌全然不同,说话乡音也都不同,却四处查看,给人一种贼眉鼠眼的样子。
但这明眼一看,就是个精细明白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察言观色的能力非常厉害。
他一边命徐增寿带着兵士,继续出营帐去粥棚赈灾。
一边悄悄拉这胡惟彦到角落里,摩挲着手指头,笑问:“咱这太子好容易出宫一趟,你懂的。”
面前的胡惟彦瞬间就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喜的表情,却继续他愁眉苦脸样子:
“太子爷,俺这儿可真不中!前儿个月给嫩官军奉了粮,昨个儿月还给路过的晋王、秦王送了礼,俺这真一粒儿值钱的东西都木有了。”
朱标笑吟吟问:“咱在应天府闷久了,你这前宋的都城汴京,咱听说总有些烟花酒巷吧?”
胡惟彦总算是在惊讶眼色后,露出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来。
觉得这太子殿下远远没有传言中那样温和儒雅,文武大臣宣传中的谦谦君子之风,原来,原来竟也是同道中人啊。
“俺给太子爷您找俩嫩些的小妮儿?就是这军营里可不中啊……”胡惟彦压低声音问。
“好样的!咱带上常茂,这事谁也不告诉,就俩,找地方好好耍耍去!”朱标搂着这胡惟彦的肩膀,笑道。
“太子爷栽培,胡某不胜感激,万一有招待不周之处,万望太子爷见谅。”胡惟彦大喜,他已经不免憧憬起来:
如果把这位国之储君伺候好了的话,他胡惟彦岂不今后就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了吗?
常茂跟了出来,看向这胡惟彦的神色,分外阴沉,眼神脸色颇为不屑。
朱标、常茂两人皆是便衣,坐着残破的旧马车,扮作商贾样子,往开封府方向前往而去。
傍晚时候,已经路过残破坍塌的开封城外城城墙,往城内的古旧残塌民居巷子里前进。
灾民在巷子里沿街乞讨着,或者破衣褴褛躺在墙角,奄奄一息。马车哪怕路过曾经的包公祠、大相国寺等处,都是残破断壁,连像样的完整居所都没有。
朱标看着这座北宋时就残破下来的旧都城,内心无比感慨。
他作为穿越者也曾经游玩过现代化建设后的开封,下雪天还在清明上河园、万岁山武侠城卖力表演的那些景点工作人员,令他无比感动。
门票仅要八十块钱,就能看到水浒传各种英雄表演,三打祝家庄、梁山水泊水战等等,相比全国其他城市景点来说,门票价格便宜得令人发指程度,而且,整个开封市作为宋文化与水浒文化旅游城市,吃喝住用都非常便宜,给他留下无比深刻印象。
而明初的开封城,洪武三年时候明军北伐而上还未平定元大都的时候,朱元璋就曾经派人来开封城考察过,是否可以做都城之用。结果呢,到处都是残垣断壁,荒草连天。
哪怕已是洪武九年,朱标眼中,许多富户还勉强住在搭起了泥瓦的翻修的新宅子里,但也远没有南方南京城里那样丝绸锦袍的样子,绝大部分都是麻布衣衫。
“太子爷,咱就咱居这万岁山吧,因为远离城中战乱,这里殿宇还算勉强凑合,咱给您和国公爷找俩小妮儿去,保证让您二位满意。”
假山堆集,阆苑依稀还有数百年前宋徽宗赵佶时的宏伟巍峨样子,殿宇柱子都有火烧痕迹,灰黑宫墙映入眼帘。
朱标拉了一下脸现动怒的常茂,看着胡惟彦屁颠颠躬着身子告辞快步离开。
不一刻,一艘还算像模像样的画舫花船,摆着木浆,画舫里咿呀唱曲,从环合曲廊的不远处,逶迤而来。
“太子爷,微臣已经将城中最知名的知翠阁花魁柳翠儿、兰艳儿给您带来了,都是清倌人,微臣先行告退,就守在殿外,殿下随时可以叫微臣。”
胡惟彦满心欢喜地逢迎着,已经憧憬起他的远大前途了。
但他也做好了准备,务必要严密封锁消息,否则他一个行省的堂堂布政使司,朝堂上的文武朝臣们万一得知的话,还不让他胡惟彦骂名满天下!
然而。
“且住!”朱标笑吟吟出声。
“呔!灾情危急,你这贪官污吏,不思饥民困苦,罪该万死!”
在他早就眼神示意下,常茂直接蹿腾起来飞起一脚,狠狠踹上去,把这胡惟彦踹个四仰八叉倒在地上。
“郑国公不可杀他!他也是为了投我所好!”朱标装出一副大急样子。
“国公爷饶命!国公爷饶命啊!”胡惟彦矮小身躯捂着吃痛胸口,惨叫着求饶。
锵啷一声刀抽起!伴随着衣袍被撕声,“啊!”一声惨叫!
血水四溅!
胡惟彦捂着被阉了的痛处,痛苦得满地打滚,泪眼哽咽地望向常茂,凄苦出声:
“国公爷为何不杀我,却要如此辱我?”
朱标唉声叹气地起身,叹息着,看一眼跟正撕下来衣带帮其包扎的常茂,语重心长地看向胡惟彦道:
“咱看你眼皮儿尖心眼儿灵的聪明人样子,你还不懂吗?咱爱惜你的才!正巧身边缺个能来事儿又会事儿的宦官!只能出此下策了!”
“大舅哥,速放消息出去,传至全开封府,传至南京朝廷,抓拿胆敢谋逆行刺本殿下的刺客!”
“咱要颁布消息出去,胡爱卿奋不顾身,忠心体国!悍不畏死,挺身而出!帮本殿下挡了一刀!救本殿下于危难万险之中!”
“昭告天下,特赐郑姓!”
“咱愿将爱卿封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提督东厂!”
“特设司礼监机构!特设东厂!郑惟彦郑卿统领司礼监!统领东厂!”
更是亲手扶起不知是疼得,还是被幸福砸得,脸上露出愕然震惊懵圈表情的郑惟彦,叹息道:
“郑爱卿,可心有怨气?”
他朱标身边缺少真正的贴己太监,宫里的太监们又大多数因为前元原因都是高丽人,贴身太监朴恩施也被他支开远行了,那么,培养一个贴己太监就势在必得了。
直接把眼尖会事儿的胡惟彦,在位这大灾灾情下还没被朱元璋砍的河南布政使司,如此聪明的聪明文官阉了,提拔为贴身太监,并同时借机设立两大机构,岂不更好?
谁说文官没用的?阉了直接做太监!
岂不是,文官阉割,用作太监,以文官做太监,两难自解?
当然,的确有可能对方怀恨在心,那就说不得,今后发现端倪后直接砍了。
“微臣,谢太子爷殿下隆恩!”郑惟彦匍匐在地,跪拜声又喜又悲,又惊又喜,又惧又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