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瘦黄的脸上沾满了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凌乱的头发挡住了她大半的双眼。
可不用看清,许应也能想象到那双眼眸如今是什么的样子。
两人对视了两秒,许应垂下眼眸,伸手将她拉了起来,“能走吗?”
甘棠蹲了一个多小时,被他突然拽起来,视线一下子全都是糊的,人晕得有些站不稳。
许应用力将她扶紧,甘棠缓过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很小的一步,许应却觉得自己心口好像被什么狠狠扯了一下。
他把伞递给她,甘棠没说话,只摇了摇头。
许应直接把伞塞到她手上,然后在她的跟前蹲了下去:“上来。”
身后的人却没有动作。
伞在甘棠的手上,许应蹲着,雨水很快就将他探出去的头发淋湿。
甘棠很快也发现了,她把伞往前伸。
冰凉的雨水突然没再打在身上,许应抬头看了一眼,视线触及那伞边,男生回过头,看了一眼:“上来。”
“我,我明天就走。”
沉默了许久的女生开了口,声音喑哑沉涩。
突然一道惊雷照亮大半个天空,甘棠惊了一下,手上的伞没握稳,掉到了男生的身上。
许应拿起伞,重新塞到她手上,“我要你,甘棠。”
少年的声线清朗,又带着几分沉厚的郑重。
甘棠咬着唇,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她已经有些分不清楚自己脸上是眼泪多还是雨水多。
又一道雷响起来,许应失了耐心,转身想问她到底想怎么样,却看到她咬着唇在哭。
她好像总是在哭,偏偏那天被民警带走的时候却对着他笑。
想到那天,许应突然就没了脾气。
“我不会再让人把你带走了,对不起。”
许应长到现在,还没有向谁低头认过错。
“甘棠,上来。”
他又喊了一次。
这一次,甘棠没再原地不动。
她撑着伞,俯身趴到了他的后背上。
许应拖过她的行李箱,走出了窄巷。
时隔三天,再回到许应家,不用许应说,甘棠就自觉去洗澡洗头。
出来的时候许应已经换了身衣服,只是头发还是湿的。
他靠在门边上和人聊着电话,桌面上放着一杯冲剂。
见她出来,许应指了指那杯还冒着热气的冲剂,让她喝。
甘棠点了点头,坐在一旁捧起杯子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许应没聊多久就挂了电话,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早点睡,明天早上,跟我回一趟学校。”
听到他这话,甘棠捧着杯子的手颤了一下:“哥哥——”
“不想上学吗?”
甘棠低着头,她想说不想,却说不出口。
她想上学,想上大学,想有好工作报答许应。
“你中考的成绩单还有吗?”
“有的。”
“明天记得把成绩单户口本和身份证带上。”
许应说完,转身就往里面走。
客厅剩下甘棠一个人,她手上那杯小柴胡还没有喝完。
窗外的雨已经小了许多,喝了一半的小柴胡也没那么烫了,她仰头一口喝完,回房间打开行李箱翻出许应说的户口本成绩单和身份证。
父母去世后,户口本就剩下她自己一个人了。
甘棠中考的那段时间,妈妈病情加重,可爸爸妈妈为了影响她中考,两人谁都没说。
尽管他们不说,甘棠也感觉出来了,只能更加努力。
她的中考成绩很好,市里面的重点高中随她选。
爸爸妈妈知道她中考成绩那天,她们一家三口还在医院小小地庆祝了一番。
只是没两天,甘棠爸爸就出事了。
甘棠收回思绪,不让自己再想这些事情。
她今天已经哭过很多次了,双眼已经水肿起来。
甘棠擦了眼泪,将东西装好放到一旁,然后拿过手机调了个明天早上六点的闹钟。
做完这些,甘棠上了床。
房间和她那天离开时一模一样,她把被子扬开,那天她塞在被子里面的信封掉了出来。
甘棠俯身把信封捡起来,里面是她身上仅有的钱,那天离开前,她把这些钱留下,是想还那天的检查费。
甘棠知道这点钱连她那天花的一半的钱都不够,可她就只有这么多钱了。
甘棠把信封放到枕头底下,关灯躺在了床上。
在派出所的那两个晚上,甘棠几乎没有睡过。
这几她就像是江上的浮萍,不知道自己最后会落到哪儿,也不知道自己能落在哪儿。
今天站在救助站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就害怕了。
她跟民警姐姐说回小叔家,其实只是想要回来再见见许应哥哥。
甘棠知道自己很卑鄙,利用许应哥哥的同情心,让他绑定自己这个累赘。
可是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她快十六岁了,就算被送到福利院,也不会再有人收养了。
更何况,她有亲人,压根就不符合被送到福利院的条件。
如果她被救助站的人送回小叔家,闹得人尽皆知,她们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在被小叔赶出家门的那一刻,甘棠就知道,自己已经被他们抛弃了。
大人们的决定总是决绝,他们的同情心似乎早就被磨灭了。
可许应哥哥不一样,她知道他不一样。
对不起,许应哥哥。
甘棠做了个梦,她梦到爸爸妈妈牵着手,站在河的对面,笑着跟她说“棠棠真棒”。
她想抱抱他们,可他们却摇手说不可以。
甘棠问他们为什么不可以,他们说时间还没有到,然后他们就说要走了,下次再来看她,让她好好学习。
她追着他们让他们带她走,可不管怎么追,甘棠都追不上。
手机闹铃响起来的时候,甘棠才知道是在做梦。
早上六点,阳光还没有很明媚,房间的光线还有些暗。
甘棠抬手擦点眼角的眼泪,叠好被子下了床出房间。
许应还没有醒,冰箱里面没什么食材,甘棠找到挂面,烧开水下了面。
六点半,许应闹钟响起,他皱着眉把闹铃关了,打算继续睡。
刚翻了个身,突然想到什么,他猛得从床上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