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
檀香氤氲,李氏心不平,连抄写的经书都带了浓重的戾气。
孙嬷嬷进来,轻声禀报:“侯爷遇刺,受伤后并未叫府医,还严禁府中议论,想来是要瞒着老夫人。”
李氏眼中闪过精光,勾着嘴角说道:“真是柳暗花明,连老天爷都在帮我。”
她将孙嬷嬷招到近前,好一阵耳语。
孙嬷嬷道:“夫人妙计,老夫人最在意的就是侯爷,平阳郡主再想嫁进来,恐痴人说梦。”
李氏哼笑一声,声音骤沉:“谢家只能是我儿的,事情务必要办妥。”
谢老夫人百年后,他们就要分家,分出去能捞到什么好东西?
都是姓谢,瑄儿是嫡长孙,凭什么不能争?
……
暮春的清晨,日光明亮刺眼,已十分炎热。
阿芍满脸是汗地从外面进来,明禾倒了一碗茶给她。
她喝完,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罐:“郡主,买到了。”
那是俞家药铺最好的伤药,每月只出售五罐,千金难求。
明禾摩挲着小瓷罐,吩咐厨房炖鸡汤。
谢宴行得好好活着。
他要是死了,侯府照样会落入谢瑄的手中,这对她百害而无一利。
一个时辰后,侍女提着食盒过来:“郡主,鸡汤炖好了。”
“备车,去谢家。”
……
明禾提着食盒到栖风院时,谢宴行正准备换药,一眼就认出她带来的伤药。
“行伍之人,皮糙肉厚,用不着这么好的伤药。”
“为你花钱,我愿意。”明禾目光往他腰间一落,示意他把腰带解了,“我给侯爷上药。”
谢宴行看了她一眼,解开腰带,敞开衣袍,露出一截精壮的窄腰,肌肉紧实,线条流畅,既性感,又充满力量,散发着魅惑人心的野性美。
有那么一瞬,明禾呼吸发紧。
她连忙移开视线,取了些水清理伤口。
伤口还没愈合,血肉外翻,瞧着十分狰狞。
明禾蹙眉:“伤口这么深,怎么没缝合?”
谢宴行声音清淡:“养几日,就没事了。”
“你没请大夫?”
“一点皮外伤……”
“是,你英武,你铜墙铁壁,你不怕死,不怕疼,你最厉害。”
明禾没想到这人居然连大夫都没看,顿时有些恼,动作都重了许多。
谢宴行疼得额头都沁出了冷汗。
明禾冷哼一声,打开小瓷罐,取出药膏,开始上药。
她心里都清楚,这伤得慢慢养,他伤得越重,楚帝心里的那根刺才会越扎越深。
苦肉计罢了。
说不定,连他腰间的伤,都是故意受的。
“别说什么行伍之人,皮糙肉厚,这话我不爱听,如今不是在军中,养得精细些好得快,命就一条,侯爷别不当一回事,要是落下病根,后悔都来不及,我盼着侯爷长命百岁,侯爷所思所行,也顾念着自己一些。”
小姑娘的声音清亮真挚,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温热的气息落在腰间,犹如羽毛拂过,又轻又痒。
谢宴行腰腹瞬间绷紧。
明禾以为弄疼他了,往伤口处轻轻地吹着气,等药膏抹匀了,拿过一旁的纱布,缠在他腰间。
“我知道,你见惯生死,早已将其置之度外,但那是以前,等成了亲,你的命,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也是我的。”
日光透过木窗斜照进来,映出两人的身影。
小姑娘娇娇小小,倾身上前时,就像是投入他的怀抱,有一种别样的亲密。
谢宴行黑眸如墨,看着地上的影子,眼神嘲弄又冰冷。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明禾嫁给他是别有用心。
送他伤药也好,与他亲近,说些掏心窝子的话也罢,不过都是手段。
他看着她做戏,等着她露出狐狸尾巴。
包扎好伤口,明禾就去净手,等谢宴行束好腰带,她已经打开食盒,将鸡汤盛出来放到他面前。
“你昨日流了那么多血,得好好补一补,汤里放了人参,侯爷都要喝完。”
鸡汤浓郁,香味扑鼻,谢宴行端起瓷碗慢条斯理地喝着。
明禾说起正事:“那些刺客,侯爷可有查出他们的来历?”
谢宴行声音平淡:“镇国公府的死士。”
明禾微有些怔愣,很快又回过神来。
谢宴行和阿爹掌管南楚大半以上的兵权,两家联姻,他们怕九皇子势大,威胁到太子,便对谢宴行下手。
明禾不由地想到前世。
她和谢瑄成婚的第二年,谢宴行便出意外死了。
阿爹当时觉得蹊跷,怀疑有人背刺,设下死局。
如今看来,极有可能是镇国公府的手笔。
明禾看着谢宴行。
如果现在告诉他,他身边的人会背叛他,无凭无据,谢宴行只会认为她居心叵测。
这事,只能她先查。
思忖了一番,明禾又把思绪转了回来:“王家行事不择手段,此番没成,大婚前,他们必定还会再出手。”
谢宴行将手里的碗搁到案上,声音懒懒散散,全是冷意:“那就礼尚往来。”
明禾那双好看的杏眸瞬间变得灿亮。
明年便是春闱。
前世,爆出科举舞弊,牵扯到上一届春闱,最后,礼部侍郎章淮安被问罪,但上一届春闱的主考官是礼部尚书王隐,王隐是镇国公府的二爷,只是被罚俸而已。
章淮安当真就是主谋?
明禾给自己倒了茶,问道:“侯爷可知道卫延?”
谢宴行道:“卫国公的小孙子。”
“上一届春闱,他中了进士。”明禾道,“镇国公既容不下你,自然也会替太子拉拢权臣,培植势力,春闱便是最好的机会。”
而卫延,是最好的靶子。
他是长安城出了名的纨绔,成天呼朋唤友,不是跑马吃酒,就是斗鸡斗蛐蛐,这般不思进取,偏偏高中进士。
朝廷借科举选拔人才,要是查出来舞弊,整个朝堂都要震动。
镇国公府休想全身而退。
谢宴行眸色极沉:“拉拢权臣,培植势力,只是其一,王家野心太重,事情没那么简单。”
明禾端茶轻饮,缓缓说道:“镇国公老谋深算,王隐一脉相承,也不是什么善茬,若有需要,侯爷说一声,沈家定与侯爷共进退。”
谢宴行也没客气:“礼部和世家那边由我来查,其他人还需你多费心。”
上一届春闱取士两百多人,有世家子弟,商贾之子,寒门学子,都由谢宴行一人来查,不知要到何时,明禾没有多想就应下了。
正事说完,她起身告辞,没有看到谢宴行眼底的幽光落在她身上时,全是审视。
以往的沈明禾,骄纵跋扈,声名狼藉,绝不会像今日这般,说起朝堂之事,沉稳又从容。
这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该有的眼界和见识。
而寻常人,即便心有疑虑,也不会想到春闱舞弊上。
谢宴行敏锐,明禾也很快反应过来。
她被谢宴行下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