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孤坟前。
满头白发的黑衣男人靠坐在墓碑前。
他的长发是极致的白,衣裳是一贯的黑,两者相映,更衬得男人面容俊逸非凡。
他脚边是七零八落的十来个空空的酒坛子,怀中还抱着一个。他此时双眸紧闭,似乎是睡着了。
四名黑衣人从四个方向,手握长剑,悄然间闪电般袭来。
男人却毫无反应,连眼睫都未颤动一下。四把长剑未遇到丝毫阻碍,从不同方向贯穿了他。
大片大片的血红,染红了他上扬的嘴角……
也染红了她的眸。
……
“不要!”
“傅九离!”
床上的女子身体痉挛,胸口剧烈起伏着,双眸紧闭,眼泪却大颗大颗从眼角流下,打湿了枕巾。
“王妃,您怎么了?”
“可是做噩梦了?”
吵闹的小跑噔噔声,夹杂着陌生又熟悉的关切声。
女子猛地睁开了双眼,目之所及是大片大片的红。
傅九离他,死了吗?
她亲眼看到他抱着酒坛子,靠在她的坟前睡着了,四名黑衣人偷袭他,他却毫无反应,然后,然后四把剑同时刺穿了他……
她扑过去挡在他身上,可四把剑径直穿过她,狠狠地刺穿了他的身体。
她没有实体,任由她张开双臂,将他护得再严,也根本挡不了一分一毫!
他一定是死了。
但也,解脱了。
铺天盖地的难过涌上心头,女子复又闭上眼,放声大哭。
“王妃您别哭啊,您一哭,小桃也想哭了。”
“小桃知道您委屈,可王爷昨夜不是说了吗?他有很重要的公务要处理。”
“王爷那样喜欢您,绝对不是故意在新婚之夜让您独守空房的,今晚他定会来您房里。”
女子哭声一顿,慢慢的将头扭向一旁,又缓缓的睁开眼。
朦胧中看见了一张圆圆的娃娃脸,只此时那张娃娃脸上一副急得要哭的模样,分外熟悉。
“小……小桃?”
女子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心底溢出狂喜:“你……你还……”
活着?
那两个字还未出口,圆圆的娃娃脸便皱成了一团:“王妃,您怎么睡了一觉,像不认识奴婢了似的?”
沈南星一顿,极轻的呼吸着,眼睛也不敢眨,缓缓撑着身体坐了起来,便往四下看了看。
她睡的床榻以及床幔都是大红色。
原来她方才乍一睁眼看见的大片的红并不是血,而是床顶的红幔。
屋内的小桌上燃着一对红烛,已经快要燃尽,烛身结满了厚厚的蜡液,旁边还有一个精致的金色酒壶和两只空空的酒杯。
门上贴着大红的喜字。
揉了揉眼睛,所幸眼前的一切依旧。
她又看向站在床边俏生生的小丫鬟,闭了闭眼掩住险些忍不住就要落下的泪:“昨日与我成亲的,可是靖王?”
小丫鬟眉开眼笑:“王妃您高兴傻啦?与您成亲的当然是您心心念念的靖王呀!”
“时辰已经不早了,奴婢伺候您起身吧!您今日还要与王爷进宫面圣呢!”
沈南星再也忍不住,眼泪簌簌落下。
伸手一把抱住小丫鬟,便放声大哭起来。
她重生了,她竟重生了!
算算现下这时候,祖父还身体健朗,娘也还活着,小桃她们也都还活着,外祖父和舅舅们一家也还未被灭门。
傅九离也……
对了,傅九离!
他此刻当在……
沈南星急切的翻身下床,连鞋也顾不上穿,就往外跑。
“王妃,王妃您要去哪里呀?”
“您衣服还没换呢?”
“王妃您慢些,好歹把鞋子穿上……”
小桃急急忙忙一手拎着鞋,一手抱着衣裳,在后面追。
只是没多久就把人给跟丢了。
沈南星一身素白中衣,光着脚,顶着一头凌乱的发髻,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冲向了王府后院的一处角门。
随手捡起两颗石子,素手弹出,守着角门的两个侍卫甚至来不及反应,就倒了下去。
她一刻也未耽误,提起裙角就往外冲。
出了角门,又绕着王府外墙跑了一截,气喘吁吁之际,一抹黑色的身影乍然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鼻子一酸,刚刚好不容易已经收起的泪,立刻就跌了出来。
是他!
原来他曾在她坟前说与她听的,竟是真的。
她大婚当日,他当真就在王府外,离她最近的地方,守了一夜……
他独自一人,静静的立在那儿,像一座孤岛。
他靠着的那面墙内,正是她与靖王大婚的洞房。
昨夜,他该有多难过……
沈南星心里一痛,再也忍不住,抬手捂着嘴,小声呜咽。
她放慢了脚步,一步一步慢慢的靠近他。
男人约莫在想着什么出神了,竟直至她来到了他身后不足一尺处,也未曾发觉。
她仰头看他。
男人一袭黑色的衣袍,黑色的靴子,黑色的发,连头上的玉冠都是通体漆黑的。
大约是在这里站了一整晚的缘故,男人的衣衫都被晨间的雾气润湿了。
沈南星吸了吸鼻子,抬手将眼泪拭去,又弯了弯唇,作出一副轻快的模样。
这才抬手轻碰了一下他的胳膊。
男人蓦然回首,随即瞳孔剧震,嘴巴张了张,像要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出来。
难得的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
沈南星破涕而笑,一眨眼又涌出了几滴泪,但被她极快的擦掉了。
男人似这才回过神来,霎时间就变得面无表情,像一尊雕塑般。
仿佛方才作那般生动模样的人,并不是他。
他将头扭了过去,背对着她,说出口的话也未带有一丝感情:“靖王妃昨日大婚,今日这大清早的,怎的还有力气出现在这里?”
“还穿成这般模样,也不怕叫人看见了说闲话。”
沈南星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男人如刀削般俊朗的侧脸,眼底氤氲着浓浓的化不开的雾气,眼尾早已泛红。
“那九千岁呢?大清早的,怎会出现在这里?”
沈南星定定的看着他,话说到后半句,已然带了轻微的哽咽,只是不容人察觉。
男人被那道视线看得有些不自在,甩了甩袖子,扭过头去:“散步,正好路过而已。”
“是吗?”
“自是如此,靖王妃还是赶紧回去吧!”
“无论是为了何事,这般穿着中衣就跑出来,总归是失了体统,莫叫人看了笑话。”
沈南星听着他的话,有些想笑,但更深的难过随即又蔓延开来。
明明就很难过,还要强装不在乎,却又忍不住关心她。
这个别扭的男人!
她眨了眨眼睛,随即“嘶”的一声轻呼。
男人猛地回过头来:“怎么了?”
沈南星泫然欲泣的看着他,眼里闪着明显的泪花,委委屈屈的。
一只手往下,指了指自己的脚:“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