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将尽,往日开的娇艳的花儿都已谢了颜色,枝头挂着的桃儿快要熟了,淡淡的果香甚是好闻。
阿绾端着汤药,一口一口细致的喂给柳姨娘。
神色间有些恍惚,自从那日看着沈宴亲手将陈麻子斩杀后,日日都在做着噩梦。
最后她晕倒了,也不知沈宴到底将那些尸块丢到了何处。
柳姨娘神色淡然,苍白小巧的脸上镶嵌着一双黑亮的瞳仁,有时会浮现出一抹忧伤,不似往日痴傻。
倒是好上了许多,还会轻轻抿嘴对着阿绾笑,亦或者唱些温柔小调,柳姨娘原本就是江南人,吴侬软语一字字如玉珠般滚落。
悦耳动听。
她咿咿呀呀,装作怀中有一把琵琶,弹的认真,
“烟雨轻拂,采莲归,依稀当年白马金鞍,魂归青崖间。”
“奴意迟迟,欲难安,采得莲子,苦落心间,泛涟漪。”
阿绾学了几句,并不清楚那哼着的歌谣中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觉低声细语,好听得很,想回去唱与沈宴听。
一曲罢了,柳姨娘眼中浮现出一行清泪,她紧紧抓住阿绾的衣袖,哭的像个无助的孩童,神色戚戚。
身若柳絮,风吹浮萍,安身无处。
阿绾摸了摸她的长发,小声安慰着,柳姨娘清醒的时候人很好,会记得感谢她,并且眼角总是带着泪,似心事重重。
她有时候也会提起知县大人,可是她口中的那人,从未来过。
许是一时的承诺,便叫人记了多年,对于女子来说总是不公平的。
阿绾想到了娘亲曾与自己说过的,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想来,父亲也该是个负心汉了,心中一下子对娘亲描绘出来的男人,有了深深的敌意。
如若不然怎会丢下她们母女,从未出现过。
柳姨娘哭的累了,又趴在阿绾的怀中,蜷缩着身子,犹如雪团儿取暖时的模样,惹人娇怜,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腹部,那里依然隆起的很高,一抹带着慈爱的笑意浮现在脸上。
她说,“这是我的儿,我给他取的名字叫小虎。”
“待他出生了我便给他做上好多虎头鞋,穿都穿不完。”
柳姨娘神色柔和,期待着还未出世的孩子。
阿绾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眼角同样染上了些湿润的意味,那隆起的小腹不但不是孩子,还可能是一个会害死她的病症。
方兰若说,柳姨娘乃是因为忧思过重,积郁成疾,才让腹中积水,恍若怀胎。
若是不能调解宽心,恐怕很快便会香消玉殒,死的凄惨。
“好,小虎定会长得白白胖胖的。”
阿绾捏住了她冰冷的指尖,顺着她口中的话说下去。
在这一刻更加坚定了要治好柳姨娘的想法,身子无忧了,她可能就会真的拥有自己的小虎,过的轻松欢快些。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学会那针灸之术,可会的也只有方大夫。
那知县大人却不让方兰若施针,说是为了避嫌,避开男女大防,只因施针之时必须要裸露出腹部的肌肤。
阿绾暗中将那知县骂了个狗血淋头,真真是过分至极,分明不在乎柳姨娘了,可最后连她最后一点生的希望都要剥夺,实在是可恨至极。
就如养在笼中的雀儿,哪怕不喜欢了也要关着赏玩,不给半分离开的机会。
可她就是个小小的姨娘,死后连祠堂也进不了,可能只是一卷草席便拖去埋了。
可悲可怜。
柳姨娘已经睡了过去,半边脸上恬然安静。
阿绾小心翼翼地将被子替她盖好,怕着了凉,之后才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
方兰若一直坐在院中翻看医书,眉间蹙起,不知是看到了什么,他身姿清朗,却带着一股莫名的疏远。
阿绾垂首站在一旁,露出一小节白皙光滑的颈脖。
原本经过苏百川那事后,方兰若便说不再让她来知县府,可阿绾终究是放不下柳姨娘,还是来了。
只是要时时刻刻寸步不离的跟着方大夫,以免再生出些祸端。
“方大夫,可否教我针灸之术?”
阿绾怯生生的开口,眼神中透露着几分踟蹰,生怕会被拒绝。
“不是我不愿意教你,而是要学针灸,学的东西太多了,人体的经脉分布与其穴位的遍布,都要清楚。”
“施针时的力道也要十分注重,否则易导致内里损伤。”
方兰若合上了手中的医书,一字一句说的清楚。
眼前的少女虽然灵气有余,聪慧异常,但学医终究是长久之计,一朝一夕是学不会的,更何况她的年龄已经大了,错过了最佳的学习时间。
阿绾轻咬住下唇,樱红色的唇被咬出淡淡的血痕,她眉眼间似有不甘,“还请方大夫教我,我定会认真。”
阿绾的性格一向温和,少有坚持自己的想法的时候。
可就是这瞬间,犹如明珠照耀,散发着属于自己的瑰丽。
方兰若透过那孱弱的身躯,似是想到了年幼的自己,站在雨中,眼神坚定而又清澈,选择了一条不被众人所认可的路。
他叹了叹气,几分惋惜,几分欣慰,“好,那我可会严厉些。”
阿绾听及笑意绽开,眉若远山,眼含春水,美的纯粹,小声嘟囔着:“方大夫原本就很凶。”
话罢,吐吐舌头,有些后悔这么说了,悄悄打量着他的神色,害怕一句话说错了,惹怒了他。
好在方兰若神情未变,好似没有听见这句话一般。
青色的长衫无风自动,带起一阵凉意。
他与沈宴是两种截然不同又有些相似的好看。
沈宴是楚楚谡谡一派风清云淡的皎皎明月,而方大夫则是沉稳冷静泰然自若的孤山雪松。
两者皆是人中龙凤。
阿绾咂舌,没想到自己居然会遇到两个这般清雅的人物。
可惜她只是长平村的一个小孤女,只会种些桃果儿,梨果儿,与那尘土为伴。
一丝名为自卑的情绪第一次出现在了阿绾的心里。
酸涩的,苦闷的,带着些难受。
她吸了吸鼻子,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转念间,已然开朗。
人之种种,境遇不同罢了。
眼下她有雪团儿,也有自己的目标治好柳姨娘,只想着这些就好了
“这个给你。”
转眸间,方兰若拿了一小块点心递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