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做完最后一次的检查。
明天就手术了。
我拿着所有的检查报告,回到房里。
这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
我坐在床上,眼神恍惚。
怎么会这么冷清?
对了。
陆京泽,不是说要好好和我过日子吗?
我在家修养的日子,他也没回来。
我住院这一周,他也没来看我一眼。
这是要好好过日子的意思?
奥。
他说的是手术完,才会好好过日子的。
我知道。
他也不是真的想和我过日子。
是觉得欠我一个人情,索性用他的一辈子来还吧。
只要沈烟健康。
他也别无所求了。
11
手术这日。
我和沈烟,即将被推进去时。
陆京泽还是赶来了。
「爸,妈,我好害怕。」
「没事的,岁儿,就当睡一觉,医生说了,换了之后,就健康了。」
我妈替她理了理,手术帽下的发丝。
陆京泽冲过来,「马上手术了吗?」
「嗯。」
沈烟抽出了妈妈,握住她的手,伸向陆京泽。
陆京泽也下意识伸手。
不过,沈烟又抽回了。
只笑了一下。
「京泽,你来了。」
陆京泽的手,也僵在了空中。
在瞥了一眼我后。
迅速抽回了。
「嗯,这手术,已经很先进了,别害怕。」
「好。」
随即,她笑了,「你快跟念儿说两句吧,她一直在等你来呢。」
陆京泽点点头。
看向了我。
可是,他的唇好像有千斤重,也没说出什么来。
手术团队换好装过来,「好了,进手术室了,亲属别挡着了。」
轮床滚动。
这一刻,姐姐还是害怕了。
伸手。
呼出了心中的名字。
「京泽。」
「别怕。」
没来得及握手,陆京泽扶了一下床杆。
我的床走在前面。
我就这么看着这一幕。
平平静静的。
淡淡的。
直到手术室的门,缓缓关上。
陆京泽矗立的身影,也被一点儿一点儿隔绝。
我闭上眼。
手术即将开始的那一刻。
我听到了一句道谢。
「谢谢你,小念,愿意为我捐肝。」
麻药推入体内。
我即将失去意识的那一刻。
我轻声道。
「不用谢。」
12
一个漫长而麻木的梦。
梦里光怪陆离的。
我好像被蒙住了眼睛。
空荡的走廊上,似乎有人说了句。
如果提前知道,这一世是这样,你还会来吗?
我扭头看向说话的人。
可什么也看不见。
浑重间。
我又看到了一间手术室。
病房里,医生正在讨论。
「怎么切这么多?」
「协议上,写的,不是百分之七十?」
「要命了,切这么多,捐的人还能恢复过来吗?」
……
我不是还活着吗?
身子怎么飘了起来。
我飘着,往远方去。
手术台上,血好多,好多。
我飘远。
「是两姐妹,但那妈妈明显心疼姐姐?故意要切这么多,保姐姐的。」
「妹妹没有反对?」
「她当时看了协议,只怔怔的看着窗外,什么也没说。」
「哎,我当时都想心疼的抱抱她。」
我不知道自己要飘去哪。
13
四日后。
我缓缓睁开了眼睛。
四肢好像被钉在了床上,毫无知觉。
只有眸子,轻轻转了转。
入目皆是白。
「你醒了。」
护士小姐姐,凑了过来。
笑了笑。
我点了点头。
「要喝点水吗?我帮你喂。」
「谢谢……」
她转头,给我倒了一点水,放了吸管,放到我唇边。
刚动了一下喉咙。
就感觉身上扯碎了般疼。
「你别使劲,轻轻吸。」
吸了两口。
护士撤走了。
「我姐姐,她……」
「是叫沈烟的吧,她昨天就醒了,出重症监护室了。」
那就好。
我轻轻点了点头。
「那个……」
护士欲言又止,我慢慢的看向她。
她鼓了鼓胸口,再次开口。
「你们,你们是亲姐妹吗?」
我垂下眼皮。
「还有,还有那个长得帅帅的,男的是你老公吗?……还是你姐姐的老公啊?」
她有些八卦,眼神里,又有些心疼。
我大概猜到了。
前几日,我和沈烟,都在这时。
发生了什么。
我没回答。
昏重的闭上了眼皮。
14
两日后。
我出了重症监护室。
依旧没有单间配套的病房。
我下了一个护工的单子。
帮我拿药,跑腿。
大多时间,我都在昏睡。
身上实在疲乏。
按理说,手术后,就一直在修养。
应该一天比一天,气色好的。
但我就是睡不醒。
想回家都没力气。
可我并不想浪费医疗资源。
只能祈祷着,早点有力气回家。
后来。
我妈来看我了。
给我煲了汤。
护工正给我架小桌子,正要放饭。
她让护工出去了。
低头,打开了带来的保温盒,倒出了鲜美的鱼汤。
「别吃那些了,没营养,喝点汤。」
说到此。
她是低着头的,并没看我。
不过,这一瞬,我感受到了,她不是不想看我,而是不忍心看我。
现在的我,好瘦好瘦啊。
下巴都削尖了。
我伸手,拿勺子盛汤。
可是,手上全是针眼,清肿一片,颤了一下。
她拿过了勺子,端了汤碗。
盛了一勺,喂到了我嘴边。
「喝吧。」
我愣了一下。
张唇。
抿掉了汤勺里的汤汁。
一勺,又一勺。
她不厌其烦的,喂着我。
那个下午。
连阳光,好像都是温暖的。
她低头盖上汤盅。
又坐了一会儿。
「你还想吃什么吗?」
我摇头。
「已经很饱了。」
她点了点头。
又坐了一会儿。
我瞥见她的鬓发里,也有了一丝白发。
在医院熬的吧。
「那我回去了,下次再过来看你。」
我点点头。
只是,她绕过床尾。
我还是有点担心。
「妈,姐姐,好些了吧?」
她点头。
「她恢复很好,已经出院……」
只是说到这,她又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闭上了嘴。
我下意识怔了一下。
姐姐已经出院了。
她脸上一脸尴尬。
我却笑了笑。
「那我放心了。」
她点头,往外去。
离病房越来越远。
我却是心急了,再想看看什么,撑着身子下了床,挪步出来。
看向远去的中年妇女背影。
走廊上,她越走越远。
下次,你还会来吗?
应该不会来的。
不过,没关系。
不要来了。
我也要出院了。
那道背影消失了。
我的泪,终究缓缓落了下来。
就像幼时。
我被丢弃在游乐场。
看着那道背影,越走越远,我怎么也追不上。
没人知道。
我三岁走丢。
十三岁,才重新回到沈家。
更没有人知道。
那遗落在外的十年,我遭遇了多少棍棒,上过多少次当。
可是后来,回到了沈家。
还是没人喜欢我。
他们说我的眼睛,看着就好贪婪,自私。
不是个好东西。
其实听着这些,我都不太难过。
我最难过的是。
我确认了。
原来不是走丢。
妈妈,那年,您是故意丢弃我的。
15
「出院?」
「这不是胡闹?」
我朝主治医生,低了低头。
「麻烦医生了。」
他胡乱签了字,摔到了我身上,去查房了。
我回家。
在落地窗的一团阳光下,站了一会儿。
身后,有门锁转动声。
我侧过头。
陆京泽。
他还回来做什么呢?
他走了几步过来,「你怎么提前出院了?」
他身上是一套淡灰色的西装。
比起以前的冷清,他今日倒是少了几分凌厉。
我有些不解。
「我感觉好得差不多了。」
「差不多?你看过你现在的样子吗?」
他突然多了几分凌厉。
我怔了一下。
「我的,我的样子?」
我的手,突然抚到腹部上。
「京泽,你还记得,我怀大宝和二宝时的样子吗?肚子不是这么平呢,是凸起来的。」
我笑了。
「尤其是大宝,他都在我肚子里六个月了,那会儿,肚子像个皮球。」
「还有二宝,二宝应该是个妹妹,她在我肚子里,很乖很乖……」
陆京泽突然暴戾出声,打断了我,「别说了。」
我低下了头。
沉默了一会儿。
从他握得颤抖的身边,走过了。
我在房里坐了一会儿。
主卧传来不断的叮咚声。
声音越来越大时。
我走了过去。
在门口,看到他正在收拾东西。
他是要全搬走吗?
我主动出声,「东西太多了,一个箱子装不完的,要叫搬家公司吗?」
我只是好心。
他却背脊一僵,好像被惊到了。
胡乱往里塞的动作,也止住了。
隔了一会儿,他才看向我道。
「我不是要搬走,只是要飞一趟国外,收拾点行李。」
我愣了一下。
只是出差吗?
我点点头。
他也继续,往里塞东西。
像是在发泄什么一样。
我扶着门框,有些看不下去了。
走了进去。
「我帮你收拾吧。」
他微怔。
但还是放下了手上的衣物。
退到了一边。
我小心的叠起衣服。
他站了一会儿。
「我出去回个电话。」
等他再次进来。
愣了一下。
我已经把一切都收拾好了。
「伤口疼了?」
我扶在腰上的手,拿了下来。
「没。」
他看了我一眼,抿唇,似还要说什么。
可盖箱子时。
瞥到了,我放的那一摞证件。
「你把我所有证件,都放进来了?」
他似要拿出来。
我帮他盖上箱子。
「都带上吧,你出国,要用的证件多。」
拉好,又啪嗒按上密码。
我冲他点了点头。
「快走吧,别耽误了。」
说完,我率先要出去。
身后。
手却被拉住。
「沈念,我说过的话,是算数的,这个项目出了点问题,我必须飞一趟,最迟,半个月,就能回来。」
「你说过的话?」
他的电话,震了一下。
他松手接了电话。
他提着行李箱出来时。
我也还在客厅。
我们对视了一眼。
他转身。
往门口走去。
「京泽,对不起。」
「对不起,当年,我明知道你喜欢姐姐,却没告诉你,姐姐也是喜欢你的。」
「真的,很对不起。」
最后了,我向你真挚的道声对不起。
他背脊僵住。
「沈念,有什么对不起的呢,我们现在是夫妻。」
屋内一片寂静。
「不祝我一路平安吗?」
「一路平安。」
他也没回头。
但听到我的祝福后。
他提了行李箱,拉开门,往外去了。
16
门合上。
我瘫坐在沙发里。
最后却抱头,哭了起来。
哈哈,傻瓜。
一路平安?
不,是再也不见了。
我们是冤孽。
是罪孽。
太阳一点儿一点儿的往下降。
变成了红光洒满大地的夕阳。
我窝在沙发里,抱膝靠在窗边。
最后,我本来是想给妈妈打一个电话。
问问,当年她为什么要抛弃我啊?
也想听听姐姐的声音。
她是不是好得差不多了?
也想,再喊一声爸爸。
可是,好像又没有必要。
我本就不讨人喜。
为什么,还要去添堵。
看,那夕阳越来越红。
好像,我刀口迸开流出的血啊。
今天的夕阳,真美。
我满是血的手,最终啪嗒点燃了火机,扔在了沙发上。
红光,顿时映照了天边。
火光间。
我的手机好像亮了。
一条信息进来。
「等我回来。」